愿逢千日醉+番外(46)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你进《东都》的时候,李治已经死了。你怀念谁,也犯不着怀念他。”

窗边的女皇偏过头,朝他微微一笑:“就算我没见过他,身边人却都在说,他生前如何爱我。这样念叨几十年,回头才发现,我在东都最怀念的,是一个死人。”

她长叹一声,走下台阶,珠帘一道道被拉开,晨光在女皇脸上流淌,如同几十年光阴倏忽而过。

左右宫人都已退下,她走到最后一道珠帘前,像小女孩一样俯下身,看着端坐煮茶的杨再思,伸出长指甲,把珠帘拨动得噼啪作响。

茶水沸腾,杨再思低着头把茶水拿下,倒进茶壶,又用沸水烫热茶盏。

“金燃,你是我见过,最像狐族的人类。”女皇拿了个蒲团,索性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手撑着头,如同与高僧参禅,场景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你是指没有人情味吧,你不也一样。”杨再思仍旧没有抬头,继续将茶叶放入茶碾,碾成青绿粉末。

“我一开始以为,你说要查明你父亲去世的真相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你竟然真能等这么多年。”碾过的青茶发出阵阵香气,他把茶末倒进碗中,过筛之后,再倒进茶盏,注入清水,看乳白色的泡沫缓缓浮上盏沿。

“我平生最恨,就是看无罪之人蒙受诬陷,不明不白地死掉。当年若不是选了遗传学研究,八成会去当警察。”她伸出手,接过他递过的茶盏,自嘲般地笑笑,喝了一口茶。

“谁承想,进《东都》演了武则天,在我手下冤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杨再思不言,只是端起茶盏,观察里面的浮沫。

“叶将离,你真不见陈默一面?”

她闻言放下了茶盏,转头看向别处,垂下眼睫。阴影中,杨再思看不清她的表情。

“安辅国和李崔巍已经在怀疑我,我现在见他,只会让他惹祸上身。”

她拂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杨再思,眼神冷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净土变》失踪只与我有关,无论是你还是那几只狐狸,谁敢再打陈默的主意,我绝不会放过。”

远处晨钟响起,长安初醒,寺院中佛经阵阵,响彻寰宇。

杨再思已经退下,紫宸殿中,仅剩武则天一人,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

她执拗地仰着头,十成十地像武则天,誓要孤家寡人地走到她的结局。

回忆转换到1992年的新加坡,她刚从美国飞来,作为在遗传学领域颇有成就的年轻学者,将代表实验室在会议上发表重要成果。在会议结束的晚宴上,她认识了金燃,首尔大学毕业,一样的研究领域,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恃才傲物美貌张狂,互相轩轾的成果报告,让他俩成为晚宴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对欢喜冤家。

狮城的夜晚不同于她生长的那座古老城市,什么都是新的,她贪婪吞食着这里奢靡的空气,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欲望。

他们近乎疯狂地迷恋彼此,甚至愿意分享自己所有的秘密。

“你相信地球上除了人类,还有其他智慧生物存在吗?”某天站在酒店窗前,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金燃躺在床上欣赏她的美丽侧影,点头认真回答:“我信。”

“东亚一直有狐仙传说,你说,会不会有一种狐狸,真能变成人类?”

金燃眯起眼,坐起身冲她眨眼:“我就是啊。”

她笑,额头抵着玻璃。“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家族的先祖,有人见过狐仙,还替人家保存了一样东西,说是总有一天,狐仙会回来取走。”

她喝过葡萄酒,有点醉,酡红的脸上眼神飘忽。“一千多年了,也没有狐仙来。如果真的有,我好想见一见。”

金燃沉默了,他走下床,拉起她的手:“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见到。”

数天后的晚上,狮城中心,由香港某拍卖公司筹划的亚洲藏品拍卖专场正在进行。一辆又一辆豪车先后在酒店门口停下,门童上前拉开车门,名流明星们鱼贯而入,闪光灯不停,如同电影节走红毯。

顶层套房中,拍卖会经理站在一幅古画前,手旁摆满各类鉴定器材,三五专家环绕在侧,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戴着白手套的手微微颤抖,隔空抚摸着画上精妙的线条。

画面上,涂着朱砂的荼吉尼天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是唐画,断代约在唐早中期,线条和设色风格与现存的一些初唐壁画极为类似,很像是传说中波斯画师尉迟乙僧的‘凹凸画‘。只是上面没有题款,作为传世品竞拍,风险较大。”

拍卖会经理将一对年轻男女拉到一侧,低声告诉他们鉴定结果。

“若敝公司有幸,能承拍这件珍品,可能会创下古书画成交额记录。”经理与金燃是熟人,说话时不停与他交换眼色。

“我们只需要让它出现在拍卖图册上,其他信息,一律空白。”叶将离站在一旁,眼睛只盯着古画。

当晚,拍卖会现场,最后一件拍品出现时,众声哗然。书画易腐,存世的唐画摹本已经是凤毛麟角,唐画原件更是传说级的存在。一时间场中沸腾,纷纷喊出天价,却在最后一秒落锤之前,经理接到场外电话,说卖家决定撤拍。

与此同时,樟宜机场内,叶将离在公用电话旁,拨通了金燃的号码。

“扫描之后,那副画就不见了,我已经报案,但是我知道,找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净土变》丢失,是我的责任,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打完电话,她戴上墨镜,紧握着手中提包,走上登机门,最后望了一眼狮城。

那幅《净土变》还在她的包里。方才她站在那里,看着古画被一遍遍地扫描,突然开始后悔,一种做了错事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徘徊不去。

她记起小时候,父亲第一次拿这幅画给她看,说程家世代守护《净土变》,一定不能让它丢掉,要等到一个白发的年轻人来取,那个人是狐族。

至于为什么要守护,为什么要把那画给他,那人又要怎么证明自己是狐族,都不知道。她觉得这就是个笑话。父亲一辈子为人方正,也因为这点受了不知多少苦,八十年代政策松动,他从千里之外的大山里回到C城以后,已经不复当年意气风发,她常常替他不值得。父女已有多年没有说过话。

在飞机上,她抱着提包的手还在发抖。

飞机终于降落在C城。她走到熟悉的巷口,推开家属院里老旧的铁门,芍药花香扑面而来。他头发花白的父亲带着老花镜,在花丛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她飞跑过去,抱住了他。

她留在了C城,在父亲曾经教书的大学谋了教职,后来嫁给了做生物医药的陈远道,生下了陈默。

她以为,余生就会如此细水长流地过下去,直到某天,她去父亲家里接陈默时,见到巷口停了一辆深红色玛莎拉蒂,家中会客室里,父亲正和一个金红头发的男人对坐,面色沉重。见她来了,男人起身便走,没有看她一眼。

第二天,她就接到警局的电话,说她父亲出了车祸,肇事车辆逃逸,是一辆深红色的玛莎拉蒂。

那天恰好暴雨,冲刷掉了现场许多犯罪证据,路段偏僻,沿途监控也当天失灵。她站在雨中,突然想起了那幅诡异古画。她迅速冲回家,从父亲的书柜里按照他留下的密码翻出了夹着古画的书册,那画还在。

暮色四合,她坐在开满芍药的院里,抽光了一盒烟。

次日,她和陈远道提出离婚。那个少言寡语的男人第一次冲她发火,她却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要他保证,保护陈默的安全。

她走出生活了多年的家,带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拿起电话,手指拨通号码的姿势熟稔得仿佛不用经过大脑。

号码通了,是金燃。

“我是叶将离。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北上首都,她再次见到金燃。两人都已不再年轻,锋锐棱角已经被岁月磨得所剩无几。

“叶将离,和你猜测的一样,当初让《净土变》公布于世,和你父亲的死确实有关。”

“为了补偿我当年的错误,我邀请你,加入《东都》。”

场景切换至紫宸宫,女皇仍旧站在大殿中间,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打湿了艳红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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