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十月下旬,那时已经到了交画的日子,李都匀的天街夜色亦已接近尾声,尔后又经过润色、细节打磨,整幅画才算完成。
他一画好之后,便将刘绮瑶叫到书房。
刘绮瑶只见李都匀所画的是一对男女,他二人仿佛是初遇,只怔怔相望,似乎将有进一步的故事发生。
那虚化的背景因处处张灯,且远处的夜空高处悬挂着圆月,矮空中又又有烟火盛开,因而她料定应是上元节的夜晚。
画卷自然生动,街头繁华异常却俨然有序,屋舍、铺面繁多却错落有致,人物众多却主次分明。虽李都匀转换了场景,又稍稍修改了画中男女的神貌,然而,她仍旧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相遇,因而从画中抬起头看向李都匀,只见他在笑,一如上元节时他在晋江河边的笑颜。
“三郎,这画想必是能流传下去的罢!”刘绮瑶只淡淡地说。
“作品已成,它自有命运,我再不管它。”李都匀洒脱地回答。
随后,这一幅一一七五号画作不论是在画院遴选之中、还是在皇宫的展览上,它都不是以技巧见长,而是以立意和潜藏于男女主角眼中的情愫打动人心。
观画者自然知道他们相遇的地方是临安城中最繁华的天街,且上元节又是风情万种的节日,画卷之中那些闪闪的夜灯,仿佛照见了画中男女的心事,每令观见者心头不禁一阵温柔。
这幅画是唯一一幅以人物故事彰显临安盛世被选送皇宫展览的画作,相比起其余写实直描、精于笔法和色彩出众的作品反而显得独树一帜。
淳熙皇帝带领群臣观赏之时,见到这幅画,他只问身旁的赵伯驹,道:“千里兄可知这《天街夜游》出自谁人之手?”
赵伯驹回道:“回头让忱儿到画院对号入座即可知的。”看那不甚成熟的笔法,他已隐约觉得好似是李都匀的作品,只因不确定才没说。
这时淳熙皇帝又望向赵忱:“忱儿,你去看看这人是谁?甚是个有想法的,所作之画令人观之动容,心里欣喜,好好赏他。”
“皇叔,侄儿遵命。”赵忱答道。
及至观展结束,赵伯驹和赵忱到画院翻案一对,果真是李都匀的画作。
一时间,淳熙皇帝赞扬了《天街夜色》以及要赏画作者之事便在百官之间和画院传遍,大家只以为是出自名师之手。
那边李都匀此时正同刘绮瑶在集市上一家商铺里为李唐的一幅真迹竞价,一个名唤陆千万的男子的出价总是压他们一筹,气得刘绮瑶想打他。
“娘子算了,两百两黄金亦未免太贵!”李都匀拉住刘绮瑶,制止了她继续加价。
“三郎,可是——”
“别再可是,听我的。”
尔后那幅画便被那陆千万拍下买走。
拍卖结束之后,陆千万走到刘绮瑶和李都匀面前,问道:“不知二位,是哪一个想要这画?”
李都匀回道:“兄台是何意思?”
“若是你想买,那自然是没有可能的,若是这位娘子想买要,我可割爱等价转卖!”那陆千万笑道。
“如今我们对这画已毫无兴趣,你喜欢便自留着罢!”刘绮瑶道,这种语气轻浮的人她是最讨厌的,说完拉着李都匀转身离开了拍卖所。
第67章
李都匀和刘绮瑶回到家中, 第二日他照例上画院去,不料才到画院,众人见他无不先道贺的,弄得他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及至见到赵忱才知他的《天街夜色》在宫中被皇上点名称赞,才说着,已有太监带着奖赏来了。
这一次的画展活动李都匀虽不是头筹,却绝对是最出彩的一个,因而他除了得到与大家等同的奖励之外,皇上还额外赏了他一辆香车一匹宝马,惹得众人惊羡不已,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李都匀此前作画虽很用心,却并未对结果抱有太大期许,如今真是喜出望外。
“李兄弟,不知你那画中的男女可是有原型的么?”赵忱只觉得那画中的姑娘依稀有刘绮瑶的身影,因而问道。
“实不相瞒,那画中的男女是以我与我娘子成亲前的偶遇做的蓝本。”李都匀据实以答,他对赵忱全不设防,只将他当作前辈看待。
“如此看来,你与你娘子是在上元节相遇的?”
“正如赵兄所言。”
“我听闻叔父讲过,李兄弟祖籍在泉州,可画中你二人却是在天街上相遇,你们一直生活在临安么?”赵忱此时不过是明知故问,这一切他早已查派人查得一清二楚。
“并非如此,我早年在临安待过几年,我娘子今年五月才初到临安,那画是移花接木之法。”李都匀回答。
赵忱正想着要怎样方能不露痕迹地创造再见到刘绮瑶的机会,忽有一个书童过来将他请去了。
李都匀望着赵忱离去的背影,尔后回过头,让小桂将今日所得的奖赏先带回去,自己去了学堂。
路过上次交画的地方,李都匀只见有两个人各抱着满怀的画筒往外走,料想着那些是未被选送皇宫的作品,他便随口问了一句:“请问这些画要搬到何处,做何处理?”
“画史令小的抱去烧掉。”其中一个书童答道。
李都匀听了直在心中惋惜,那些画虽未被选中,然每一幅必定都是画师精心而作的,因而说道:“既如此,劳你们将这些画带到我的屋子,留给我罢!”
因画学生的屋子是更近的,那两个人便爽快地答应了。
李都匀帮他们一起,将那屋子里百来幅弃画全部搬到了画院配给他的房间,然后才上课去了。
及至课毕,他回到他的房间,细细地看了那些画,只觉得其中亦不乏好作品,因画上只录着编号,并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故而为那些作品的命运叹息了一番。
那一晚,他与刘绮瑶说起此事,刘绮瑶忽然大声道:“三郎,我知道我要做甚么了!”
“你在说甚么?”李都匀一愣。
“你日常去学习,总不在家中,我日前不是说过想要找件事情做的么?”
“你想到了甚么事,快说来听听!”
“三郎,这焚香、点茶、挂画和插花乃人们生活日常之乐,今日你既说你得了许多弃之可惜的好画,我便想开一间代你们画师售卖画作的铺子,或买断、或代卖抽成,只卖那些尚未成名画师的作品,你觉得如何?如此亦不枉大家费了一番心血,那些作品亦可免于被付之一炬的命运。”
“想法是好的,只是你一个女子,怎好去做这抛头露面之事?不光我觉得不妥当,只怕大哥大嫂是不会同意的。”李都匀并不太赞同,“与人之事,不合则每易生出事端来,且在生意场中,人多狡狯、难缠,我们亦不用去做这辛苦买卖,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罢。”
“三郎,我之所以想要开画铺,并非为了买卖,而是为了你。”
“我几时要你为了我去开画铺?我看你还是不要为了我比较好!”
“那我问你,在画院之中的画师有多少人?”
“上上下下应该有好几百罢。问这又是为何?”
“除了画院的这几百个画师,世间想必亦至少还有好几百个喜欢、用心作画之人,然在这些人之中,能够像你这样作品甫一画出便得到当今圣上赞赏的又有几人?”刘绮瑶亦不等李都匀回答,接着继续说,“千里马遇伯乐的幸运儿从来总是是凤毛麟角的,画师若要仰赖官家生活亦是十分有限,因而我想着,不若藉此好时机,我亲自经营你的作品,这样除了在官家之中的名声,你还能够在民间积攒拥趸者。
“昨日你亦见了,为了拍一幅我们喜欢的画与人争了那么久亦未能如愿,这好画是稀罕物,是有价无市的。因而那些籍籍无名的画师要有一个展示作品的地方才好,我想并不只名人名作有人想买,新人新作必亦是有需求的。
“且你的作品若是有了更多的展示,指不定会令你有更广阔的前景。三郎你致力于作画总不该只是喜悦自己罢,难道竟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么?”
“我没想那么多。”李都匀是个纯粹的人,此前他决定致力于字画不过是一腔热情,他自是希望自己的画作像前辈那样,大浪淘沙沉者为金,现今听到刘绮瑶这一番功利的言语,他只沉默下来,因为他确实亦担忧,自己的作品无人问津,将来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