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出去,先关紧了走廊外面的窗户,接着,脚步声渐渐往楼梯口的方向远去。
不见月光的夜,房间里暗暗沉沉。
“说说吧,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白倾转身,慢悠悠地后退一步,打量着面前仍惊魂未定的人,声音比窗外的风雨还要冷凛。
乔璐发烫的手心里牢牢包裹着那三把钥匙,另一只手下意识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出的热汗早已弄湿了布料。
几分钟前,她没想到自己仓惶而入后,竟然会在房间里撞见霍白倾。
未出龙潭,又入虎穴。
简直祸不单行。
霎那间,她惊得不知该往哪儿躲,在周嫂推门进来之前,一咬牙,躲到了霍白倾身后。
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让她芒刺在背般惴惴不安。
她一开始并不确定霍白倾是否知道闯进来的人是她,直到听见从他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出“姜露露”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他知道了……
乔璐没料到他会替自己打掩护,同时也感到很纳闷,他为什么要帮她?
疑问从脑子里闪过后,她很快又紧张地意识到,相比较周嫂,其实霍白倾更不好应付。
她的预感很不妙,只能飞速在脑中搜寻着最稳妥的应对方法。
周嫂离开后,他的质问马上就来了。
乔璐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看来你身上的秘密还挺多。”霍白倾的言语带着几许讥诮,听似平静的口吻里,藏着步步逼近的凛然。
她咬着唇,呼吸都开始混乱失去规律。
蔓延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压抑得让人倍感煎熬。
霍白倾的心情是说不出的阴沉。
所以,她真的和之前他发现的那些人目的是一样的吗?
于是,他盯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冷:“你是因为……”
“是梦游,”乔璐像是在内心做了一番激烈挣扎,才无力地开口,“我有轻微的梦游症。”
霍白倾蹙眉。
“犯病的时候,只要有大点的动静声,我就会醒。”
乔璐的肩膀微微颤抖,用肢体语言加深自己畏怯的情绪。
“梦游?”他抬了抬眉尖,并没有完全相信的样子,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有梦游症?”
乔璐:“是。”
“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的……我怕你们不录用我,所以一开始不敢说。”
霍白倾没说话,像在思索什么。
她的眼睛盯着地板,声音变得很轻:“从我爸妈离开那一年开始,我莫名其妙就患上了这个奇怪的病,后来外婆带我看了很多医生,才慢慢开始好转……”
霍白倾有片刻怔忪。
“请求你不要辞退我……”她抬起脸,眼底闪着一片盈盈的晶莹,楚楚可怜的嗓音足够诚挚,“我的梦游症基本已经好了,只是可能受到外婆过世后的刺激,这两年偶尔又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但只是偶尔而已,而且是很轻微的,不会影响到我日常工作,真的……”
望着她那双仿佛被薄雾蒙住的眼睛,霍白倾心里五味杂陈,准确的说,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霍白倾脸上渐渐卸去了戒备与森冷,乔璐知道自己大概率过关了。
抓住他的软肋加以利用,用谎言和楚楚可怜的表象,一步步算计着让他心软,从而虎口脱险。
这就是她卑鄙的伎俩。
果然,他的语气也跟着和缓下来:“我没说要辞退你。”
听到他这么说,乔璐心里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多了另一份沉甸甸的情绪,是烦闷,或许也是愧疚。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自己的虚伪狡狯感到无比厌恶。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谢谢。”乔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霍白倾轻声问。
“没事的,谢谢。”乔璐有点无措地再次道谢。
面对他的关心,她忽然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比刚才他冷声质问自己时,更加想要逃离这里。
“那,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睡吧。”他静默稍许后说道。
乔璐低垂眉眼:“好,我先下去了。”
她心猿意马,从他身边经过,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软,倾斜欲倒的身子幸而被他及时扶住了。
乔璐尴尬地站稳,抬头撞上他投递过来的关心眼神,对他说了今晚不知第几声的谢谢。
暗沉沉的光线里,他清黑的瞳仁显得温润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仿佛能看到她模糊的影子。
但电光火石间,乔璐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一直被她忽略的那股突兀感,此时就这么一下子统统显露出来,尽收她眼底。
“你的眼睛,”她太过惊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霍白倾还扶着她肩膀的手,在听到这句话时,始料未及地僵了一下。
沉默再次席卷而来,不停歇的狂风暴雨将潮湿凛冽的气息从窗户缝隙间送进来,冷的人一个激灵。
胶着的空气,诡异的氛围。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无声对峙着。
连乔治也不知乖乖趴到了哪个角落里,安静不出声。
乔璐的问题,没有得到霍白倾的正面回答,但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等同于默认了。
“为什么?”她感到茫然而不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眼睛已经好了?”
霍白倾的表情已恢复如常,窗外路灯冷黄的光线,淡淡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十分平静地看着她:“我有我的理由。”
“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她还是忍不住问。
霍白倾:“前不久。”
“前不久是多久?”脱口而出后,乔璐才意识到这么说有多不妥,
她不小心越界了,没有摆正自己的身份。
这是他的隐私,他当然没有义务告知她。
再说,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她有什么资格打探他的秘密。
于是她解释:“抱歉,我实在是太惊讶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该问这么多的。”
“不是你的问题,”霍白倾忽然说了句她不明白的话,“是我还不确定。”
乔璐盯着他漆黑的眼,疑惑:“不确定什么?”
他依然没有给出回答,清俊的面容一点点变得严肃。
“我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他的目光又重新回落到她身上,状似商量的口吻,“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装作不知情,替我作掩护,保守这个秘密,又或者,告诉别人这件事……”
他没有说完,顿了一顿,又轻描淡写道:“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是让她考虑,但乔璐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余地,如果大家知道了霍白倾眼睛恢复的事,那她自然也不能再留在霍家做陪护的工作了。
所以,不论他隐瞒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目前她都被推到了和他同一条船上的境遇。
颇有点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味道。
乔璐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万分诚恳:“我会保守秘密的。”
霍白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声不说话。
天空滚过几个闷雷,接着,一道刺目的冷光自窗外闪进来,乍然照亮他毫无表情的半边面容。
轰轰雷声再次响起。
乔璐的心里忽然就泛起了些许凉意。
没人知道他眼睛恢复的事,所以,他之前一直都不声不响地在暗处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包括她。
她立刻紧张地在脑内粗略地快速复盘,审视着这段时间,自己在他面前有没有不当的行为,是否露出过什么马脚……
她越想越感觉不安。
回到房间,乔璐拖着沉重的身体疲惫地躺上床。
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根蔓藤缠绕着,乱作一团。
今天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跌宕起伏的剧情发展,令她好几次心惊肉跳的,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才行。
她怎么也想不通的是,霍白倾究竟为什么要瞒着大家这件事呢?
他眼睛恢复,对霍家来说难道不是件开心的事吗?
还是说另有其它隐情?
现在她最担忧的,就是这段时间自己有没有不小心犯过什么低级错误,被他不着痕迹地看在眼里,成为日后的隐患。
不过至少,从他刚才对她的反应来看,目前她还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