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强撑着道：“起来，三妞，娘有话要对你说。”
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阖着柳三妞的手，轻声道：“三妞，娘熬不过了，你逃吧，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逃到兰心那里去，看在娘死了的份上，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娘相信她，正如娘相信你能做到一样。”
柳三妞摇头：“娘，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守着你。娘走了，三妞也不独活了！”
谢氏的手紧紧地钳着她的小手，用力一生的力气似的：“三妞，娘要你活着，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
柳三妞依然摇头。
谢氏的声音弱了：“代替娘好好活着吧。娘这一生没过上好日子，能留下回忆的，就是你们三姐妹还小的时候，那时候日子虽苦，可我的心却甜着呢。等你大姐二姐都走了，我觉得我的心也死了。”
“我谢留芳从来没干过对不住人的事，从来没有，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三妞，逃吧，逃了就别再回来了，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娘相信你能做到。”
谢氏的眼里闪烁，不知道是泪光还是剩余的星光。
天空中雷电乍现，劈在她的脸上，格外的惊悚。
她张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那只手指向门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柳三妞仿佛知道什么了，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突然地，庭院大门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一会儿有人大步走进来，沉重的声音传进来。
“老婶子，大妞夫家那边传来消息，大妞的胎掉了，孩子没了！”
“！！”
谢氏猛地从床上坐下来，用尽最后一口气，大声道：“我苦命的大妞！”
倒下，没了。
柳三妞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她怀里，哭得锥心痛彻道：“娘！”
姚氏走进来，看了这情景，吩咐柳方中道：“准备一块草席，把人裹了送去葬了。”
柳氏在旁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娘，谢氏也是柳家的媳妇，你这样做只会让人寒心啊。”
柳方中看着床上脸容狰狞的柳氏，那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呢。他后背泛起一股恐惧，小声道：“娘，要么打口棺材吧。”
“棺材，你知道一口棺材要多少钱吗？”姚氏数落道，“再说了，娘不得留着银子给你娶个媳妇吗？”
一听她要给自己娶媳妇，柳方中的眼睛一亮，忙哈着脸道：“好，儿子这就去办。”
关春梅走到柳三妞面前，瞅了一眼谢氏，只见她的眼睛正对着自己，仿佛在控诉着自己所干的一切。
真是晦气。
关春梅身子一偏，对柳三妞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做饭啊。”
柳三妞昂起头瞪她一眼：“大娘，我娘刚死，我要留在这里尽孝。”
小丫头的目光变了，麻木而绝望，反正不好惹便是。
放着是平时，关春梅肯定要治她的，眼下却只得忍气吞声出去了。
第150章 可怜的三妞
柳三妞默默地为谢氏打扮起来，她不想娘亲死后还是那么脏兮兮的，娘亲爱干净，可她整日被关在这个阴影潮湿的地方才会得病的。以前娘亲多美啊，三妞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
可娘亲走了，她变成孤单的一个人了。
柳三妞爬上谢氏的床，也不在乎床上全是弥漫的血腥味，她只想靠娘亲更近一些。
柳方中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忍不住骂道：“三妞，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
柳三妞不理会她。
他恼了，冲上来打了她。
柳三妞嘿嘿一笑，昂起头看他：“你杀了我娘，所以，你不再是我爹爹。”
“混帐东西！你说我不是你老子是吧，好，老子就把你卖了，你去给别人做丫头，唤别人做爹爹去！”柳方中把她从床上拖下来，一直拖到门外，外面下了一场暴雨，湿沥沥的，他恍然不顾，拖着柳三妞前行，直到把她扔回茅草屋里。
柳三妞疯了一般，冲着门口大骂道：“柳方中，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告你！”
直呼其名，还要告他！
柳方中心生警觉，骂道：“死丫头再骂，我把你也打死！”
柳三妞冷笑：“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她披头散发，身上的血渍跟水混合在一起，极其狼狈不堪。
疯子。
柳方中不理会她，临走前茅屋的门锁了。
柳三妞依然不停歇，足足站在门前骂了一个钟头，她将这八年以来的委屈不满全发泄出来了。
姚氏看不下去，骂柳方中道：“你惹她做什么，死丫头被月兰心教坏了，没法留了。”
关春梅趁机道：“娘，不如把三妞卖了，还能换几个钱。”
本来姚氏不乐意的，想想便应允了。
柳家人怕家丑外扬，考虑到柳田中还在县城里做工回不来，姚氏让柳世宗找了几个至亲的人说一声，就让柳方中把谢氏的尸体裹好，草草地送去安葬了。
谢氏的死，如同她的人一样，生前活得窝囊，死得无声无息。
如果她在天有灵能看到，只有她那年幼的三妞，默默地跪在草屋里头，为她祷告，送了她最后一程。
等到下午的时候，晴朗的天空，日头把柳家庭院也晒干了。
柳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关春梅母女在庭院里扇着凉说着话，那些话时不时地传进柳三妞的耳边，无非是说谢氏死了，解脱了什么的，她们像是在说一个陌生的人的坏话，并没有自觉对死者的大不敬。
柳三妞的眼睛空洞无神，默默地看着窗外。
她站了起来，拿手挡了一下阳光。
阳光是温暖的，可她感到全身冰冷。
这时，柳氏从窗口里扔了一块馍进来，小声道：“三妞，吃点东西吧。”
柳三妞看着她，突然道：“大姑，你能放我出去吗？”
柳氏于心不忍，劝道：“三妞乖，你奶气头上了，等一下她消了气，我再把你放出来。”
柳三妞点头，又摇头：“大姑，我想出去看看我娘葬的地方，她死了，我还没给她磕头呢。”
“……”柳氏感到心口子又隐隐作痛起来。
第151章 逃吧，孩子
柳氏眼睛浮出泪水，愧疚地看着柳三妞，若不是她把柳家人引去月兰心家，谢氏也不会被逼回柳家。
兰心说的对，柳家人是魔鬼，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是她欠谢氏母女的。
柳氏的心被戳中心事，隐隐作痛道：“三妞，你是好孩子，大姑对不住你。对不起，孩子。”
柳三妞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突然道：“大姑，救我。”
她不哭不闹的样子更令柳氏心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击她的良心。
柳氏把手往窗边探了探：“三妞，你再等等，大姑想法子救你。”
背后传来柳美娟的问声，柳氏忙缩回头，快步走开了。
柳美娟趴在窗上，嘴里啃着一块白馍，对柳美娟耀武扬威道：“三妞，你娘死了，你爹要娶隔壁刘家村的刘寡妇，哼，连你爹也不要你了，你不是很信任月兰心吗，怎么不见她来救你，哈哈。”
柳三妞望着她，才八岁的孩子，目光如狼一样，狠绝而无情：“那与我何干？”
柳美娟没能从她脸上找到丝毫的歇斯底里，感觉一阵无趣，又想着试图激怒她：“柳三妞，你娘是被你大姐气死的，你大姐摔了一跌，六个月的胎儿没了，我娘说林家早看不惯她了，如今孩子没了，她也完蛋了，你们姐妹几个都是扫把星！”
提起谢氏听到柳大妞滑胎而死不瞑目的神情，柳三妞的神色抹上一股忧伤，她垂下眼眸，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柳美娟扯了块白馍扔她的头，无论怎么辱骂打击，柳三妞都是垂着头，不再理会。
柳美娟骂累了，便走开了。
庭院里，柳方中扯着姚氏娶刘寡妇的事，听说对方只要五两银子的聘礼，还是个大美人，柳方中何止动心，简直迫不及待。
“娘，说好几时进门没有？”他眉眼带笑，对着姚氏讨好道，
姚氏剜他一眼：“谢氏才刚死，头七没过，你急什么，让人听见了笑话！”
柳方中嘿嘿一笑。
姚氏又道：“老娘省吃俭用才攒下那么点银子，你以后娶了媳妇别忘了娘。”
其实那十两银子是柳氏孝敬姚氏的，除了给大孙子柳世宗花了五两银子娶媳妇，剩下的也给柳方中谈了门亲事。刘家村的刘寡妇身材丰腴，前突后翘好生养，二房子嗣太单薄了，姚氏要给小儿子娶个能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