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香乍热。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诵经和尚的声音极好听,低沉醇厚,借由音响在经堂四处飘荡。
一不留神,就入了人心。
肖洱凝神静气,轻言附和。
旁人亦是如此,很快经堂中便响起众生之音。
请圣、供养、皈依,观想,诵经,忏悔、回向、发愿。
肖洱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至心忏悔肖洱与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迷失真心,流转生死,六根罪障无量无边,圆妙无上佛乘,无以开解,一切所愿,不得现前,我今持诵大佛顶首楞严经,以此善根,发露黑恶,过去现在未来,三业所造,无边重罪,皆得消灭……”
过去现在未来,三业所造,无边重罪,皆得消灭。
信仰不能帮人开罪,但总是给人以勇气,不是吗。
******
离开龙泉寺,聂铠先行回了酒店。
王雨寒载着肖洱回家。
“我妈自从我上大学以后,就再也不上班了,天天在家琢磨吃的。今天你有口福了。”
王雨寒带着肖洱从停车场进了电梯,很快来到家门口。
他抬手敲门。
没一会儿就有人响应。
门一开,肖洱和王雨寒都愣了。
沈珺如站在玄关望着两人,似笑非笑的,说:“回来啦。”
王雨寒身子一凉,面上倒还挤出个笑来,说:“舅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四天前就到啦。你说你一天天也不着家,舅妈来想看看你都看不到。”沈珺如说,“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她知道了。
肖洱在心里说。
否则,沈珺如不可能不告诉她一声就跑到北京来。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肖洱还不清楚。
她跟在王雨寒身后,慢慢换了鞋子进屋。
王雨寒给她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肖洱轻轻摇头。王雨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进了屋,肖洱跟厨房里正忙活的姑妈打了声招呼。后者多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客套道:“先去吃点水果,一会儿饭菜就好了。”
“谢谢姑妈。”
肖洱走回客厅,沈珺如看着她,状若无意,说:“这几天都跟阮唐在一起呢?去哪些地方玩了?行李还在阮唐那边?”
她这内心笃定偏还要做一副询问模样的姿态,肖洱再熟悉不过。
她垂目站在沈珺如跟前。
“妈,你都知道了。”
沈珺如说:“知道什么?”
肖洱说:“我交了男朋友。我是和他一起来北京的。”
肖洱的态度和沈珺如预计的不一样,这让她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她顿了顿,才说:“妈妈说的话有没有用?”
肖洱沉默。
“我本来想给你留个面子,不在别人家不当着你弟弟的面让你下不来台,但是肖洱,你做的事情太让妈妈寒心了。”
沈珺如皱着眉头,说:“你才多大一点?就跟男生同居?你知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些的时候,就跟挨了别人一大巴掌似的!”
她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结果现在呢!肖洱,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变得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小丫头一样了!”
王雨寒在边上说:“舅妈……这都21世纪了,你怎么思想还这么守旧……”
“没你的事。”沈珺如冷声道,“到屋里去!”
王雨寒抱臂看着她:“这是我家。”
……
沈珺如被他一噎,瞪着眼睛看王雨寒。
气氛剑拔弩张。
肖洱淡声说:“妈,我没有活成你希望我活成的样子,不代表是我的错。”
沈珺如深深吸气,冷哼,说:“你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有点小想法不得了了?肖洱,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不拦住你,你后悔的日子还多着呢!”
她说:“聂铠是吧,你光看见他长得好,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肖洱被沈珺如的口出恶语惊得一怔。
“我告诉你,肖洱,他因为打架闹事进过派出所,要不是他爸把他捞出来,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沈珺如数落道,“你们是高中同学,这些我不说你都知道,他整天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嗯?地痞流氓!天天在酒吧瞎混的人,靠吃家里喝家里过日子,连这个南大还不知道是靠什么手段上的,就这种人,你看上他什么,他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肖洱脸色渐渐发白。
沈珺如见自己的话收效甚好,又连珠炮似的说:“就说说他怎么偏上赶子要跟你在一起?肖洱,他那种小流氓,不过图一时新鲜,玩你这种干净清白的小丫头罢了!而且!”
话及此,厨房门突然被打开。
“珺如,饭菜好咯!”
沈珺如被猛地打断,似有所悟,急急顿住,胸口起伏不定,没往下说。
肖洱看了一眼姑妈,又看了看沈珺如。
“怎么不继续说了。”她说,“你是不是还想说,聂铠接近我,别有企图。”
沈珺如和王雨寒母亲都是一愣。
肖洱说:“你不是语文老师么。怎么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把你最大的担心所说出来?”
沈珺如看着肖洱那个淡漠的样子,突然喉头发紧。
“聂铠是白雅洁的儿子,你是不是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你和我爸一直辛苦隐瞒的事情,所以他来找我了?”肖洱说,“妈,从来就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你知道……”肖洱姑妈喃喃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王雨寒道,“你告诉她的?!”
“她早就知道了。”王雨寒说,“从聂铠第一天,进入她的视线的时候。”
沈珺如的心狠狠一坠。
“妈,事实和你以为的,恰好相反。”肖洱轻声说,“我才是别有企图的那一个。”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珺如脑子一片空白,呼吸不畅,颤声问道。
“什么意思……”
肖洱脸上露出悲哀的笑意。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聂秋同会知道白雅洁怀孕,为什么白雅洁会投海自尽?”
沈珺如在她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心跳都仿佛静止了。
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是她女儿,而是一个陌生可怕的魔鬼。
她有些站不稳,微微摇晃。
“你这孩子!你别瞎说!”
肖洱姑妈赶紧去扶,大声说。
“妈,是我啊,是我告诉了聂秋同!”肖洱的心一横,抬眼直视沈珺如,她眼有水光,说,“我十三岁,十三岁的时候,就看见我爸跟白雅洁在一起了。”
“我以为你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说,“我以为我在保护你,我以为我是个执剑的正义使者!”
“可是呢……”肖洱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不过是个刽子手。”
“小洱啊,你听姑妈说,这事情说来话长。”
“是!说来话长!”肖洱斩钉截铁道,“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没有人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任!”
沈珺如坐在沙发上,仍止不住发抖,她说:“我有什么错?!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到头来要怪我?”
“妈,你介入别人的感情,我爸婚内出轨,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有犯错吗?”
肖洱的声音低下去,她说:“别把为了我挂在嘴边,我也曾以为自己为了别人,做了一件又一件自作聪明的蠢事。”
“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控制欲。”
她在说沈珺如,也在说自己。
王雨寒看着肖洱这般,半句话也插不上。
如果沈珺如和肖长业,但凡能早一点意识到自己所做的错事,一切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到那个地步。
所以一切过错经过年月的发酵,不断累积变质,最后统统压在肖洱一个人的头上。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肖洱的眼泪终是落下来。
她笔直地站在客厅当中,眼前失神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可是她们可能永远都不能像正常的母女那样相处了。
事实上,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从不像真正的母女。
从很小的时候,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她们就彼此猜忌,互相隐瞒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