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沉默片刻,思绪难以理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道:“不是心慈手软,是技不如人。”
“好好好,技不如人。”灵鹿道人从善如流,“小寒,我既希望你过得自在一点,又不想你错过有缘人。如今你双亲都不在,连兰若寺的慧剑菩萨也暂时离开,你又争胜好强,不愿意受人帮助,我怕你……总是吃苦。”
吃苦也吃得够多了,没有害怕的机会。江远寒想了想,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道:“我的双亲自有他们的事情要做,我不想拖累家人。至于小师叔……”
他话语微顿,喉头发紧,想了几息才道:“我与他缘分已尽了。”
阿楚侧头看着他,见到对方低垂的眼帘。小寒从小到大,从来都非常活泼,他甚少见到对方这么落寞沉寂的神情。小孩子是藏不住话的,连撒谎也很拙劣,涉及真情时,就算他嘴上不说,股不舍和喜欢,也会从眼睛、从神态里跑出来。
江远寒生得绝世美貌,又继承了他爹爹的特殊体质,有一半的天灵体,如果是真身的话,这种忽然低沉安静下来的样子,一定会非常让人着迷。即便是换了具身体的如今,也一定能让喜欢他的人心疼。
阿楚想到这里,将一个新的面具掏了出来,此物雪白精致,薄如蝉翼,能够遮盖住他眉宇间几分辨识度很高的柔弱俊美。
“我有一个办法,能把玄武蛋变小。”阿楚忽然道,“小寒,这次……就要靠你了。”
江远寒接过面具,抬眼望向对方:“你确定么?”
“你是魔,常乾可以不帮我,但一定会帮你。”阿楚低声道,“我没有更放心的办法了。你身后,还有他在。”
青山飞鸟,立于群山之上的忘尘阁中,这数月来断断续续地收了几十封飞信,最终在昨日,才确定了灵鹿道人的动向。
靳温书叠好飞信,将掺杂在几十封信纸中格外特殊的一封放在烛台上,看着火舌烧了上来,蚕食掉纸页,随后才拂去灰烬,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
“召集诸位英杰前往幽江。”
“是。”
随后,往复飞翔的灵鸟递出信件与玉简,共同前往的正道修士们数不胜数,他们并不被靳温书或忘尘阁所统率,他们只是为自己的声名和利益而来。
修真界内耗严重,但表面上却还是一致对外的。靳温书前往幽江等候拦截时,在江水一畔的山巅上,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李承霜。
只有他一个人。
靳温书挑了下眉,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听玄剑派的话,一个称心合意的孩子,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不知道个脾气很大、闹腾又总是没好脸色的青年,如今正在何地。
青衣道修上前一步,单手拿着道珠,立在李承霜身侧。
玉霄神沉默如冰,不置一词。
“没想到道友这次,却是代表玄剑派前来。”靳温书温文尔雅,“与楚妖君缠斗,光是些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出手,而让长老们这么快就现身,年轻一辈的修士英杰的脸,也就都丢光了。”
李承霜遥望着远方,目光不知是落在云层中,还是落在更远的归鸟之间。
靳温书也不在意,假意朝他身边扫了几眼,问道:“这次太危险了,没有带莫知来吗?”
两人留在忘尘阁的几日,靳温书已经探知到了个孩子的姓名。
“我总觉得你好像话更少了。这么一个活泼的人,都没能治一治你寡淡的性子?”他明知故问,“心疼伴侣也有一个限度,带来见见世面也好。”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李承霜眼神微动,转眸瞥了他一眼,目光根本不像传闻中的玉霄神,而带着一股锋芒毕露、寒意凛冽的肃杀之气,靳温书的微笑一时滞住,下意识地脊背生凉,话语全都卡在喉咙里。
所幸对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冷淡无比地道。
“阁主清闲久了,连李某的家事都要管。”
靳温书七窍玲珑,立即便察觉这件事对李承霜来说颇有分量,也就再不试探,转移话题道:“再有两刻钟,大名鼎鼎的灵鹿道人就要来到此处,到时候还请玉霄神……”
“玉霄神?”身后一个冲动莽撞的声音打断了靳温书的话,“十大英杰榜榜首,号称有圣人之心,能参透太上大道。我记得上一次见你,你还跟一个年纪轻轻的弟子恩爱无比,怎么到了眼下,却身边无人起来……哼,人品贵重都是虚名,始乱终弃,不过如此。”
靳温书回头望去,见到身后的断崖之上,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
为首的个弟子是无双剑阁的,背着沉重的剑匣。他眼眸冒火,好像对“三心二意”、“薄情寡幸”之类的人非常愤怒。
“日他站出来维护你的时候,也不知道玉霄神有没有一丝动容?还是你对他的珍爱之心,不过逢场作戏?”这名修士越说越过分,“像你这样的人,还比肩圣人?让玄剑派做梦去吧——”
他说得莽撞无礼,但随后便被忘尘阁的几名修士拉下去了,劝说他以大局为重。靳温书也立即安抚道:“你不要放在心上,无双剑阁向来古板,要求入门弟子都必须一世一心一意,甚至人死都不可再娶。他们修有情之道、修唯一之心,总是与众不同。到哪里都愤愤不平,坏人兴致。”
李承霜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他连眼神都不波动一下,凝固如无声的雕塑。直到流云被风吹走很远后,靳温书才听到对方淡淡响起的声音。
“我倒是很羡慕他。”
第二十二章
靳温书纵是有再多的心窍,也一时被这句话摄住了。他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李承霜迫于压力,放弃伴侣的么?
但无论如何,玉霄神不追究此事已经实属难得。靳温书也没有再问下去,直到渡过幽江的船只中,出现了被密探标记的那一艘,他才转动道珠,遥遥指了一下远处。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来到那艘经过掩饰的船只上。在瀑布飞流之间,气氛一时压低到了极致,直至船只驶过一半,终于有铺天盖地的浩荡法光冲了过去。
有人动手了。
围剿之事,不必一对一地取胜。众所皆知。
就在漫天乱飞的刀光剑影之中,船只却分毫不受影响。两端挂着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白色长袍、带着兜帽的妖走了出来,男生女相,雪白鹿角,身份昭然若揭。
灵鹿道人只要站在那里,试探的道法和剑光就好像是脆弱的纸张,还没有靠近他的周身,就仓促地折断湮灭。
靳温书慢慢地揉捏着提不上力气的左手,道:“楚妖君就这么出现,实在过于自大了。”
“灵鹿道人不是自大者。”李承霜道。
“但这些正道弟子们也都没有尽全力。楚妖君知道这些人没有用,大多数都是废物,不过在等你——或者我,率先出手。”
“我虽前来,但不做不义之事。”李承霜平静道,“一对一交手,我杀不了他。”
靳温书知道他这么说,就一定不会以多欺少了。他笑了笑,感叹道:“就算不论实力,只论人品,榜首的位置我也该拱手相让。万年第二也好,无门无派也好,我对妖族,可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
明心圣卜靳温书,就是十大英杰榜的第二,而且一直都是第二。他身边的天才有的急升而上,如李承霜,有的飞速陨落,如诸多流星般的天才们。只有他一直稳定不动,背景神秘,难以揣测。
他这话表面上是谦虚,实际上则或多或少地有些讽刺的意思,暗示李承霜不顾人妖之间的百年大局,只顾自己的名声。
但他的暗示没有成效,李承霜的心智坚如磐石,这么多年只在一件事上出过差错,不会被他轻易地激到。就在靳温书碍于他在侧,无法直接推波助澜、操纵其他正道修士时,忘尘阁的飞鸟骤然落下,爪子落在靳温书的右手胳膊上。
他从飞鸟的口中取下传讯玉简,注入一点灵力激活,阅读了其中的内容,蓦地开口道:“在不远处的留梦洲,出现了第二队妖族的痕迹。……有很多熟悉的妖將,我们不能不拦。”
靳温书当机立断:“李道友,这次真要麻烦你了。我请其他门派协助你……”
“不必。”李承霜道,“玄剑派自有人协助我。有这一个,说不准还会有下一个,靳道友保存眼下的实力,起码,不要到被灵鹿道人一一绞杀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