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秀摸索着将那个把自己砸倒的暗器放到眼前凑着手里的烛火定睛一看。
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块上还沾着红色的液体,
玉鸦从床上伸着头凑过来看,“哇,这暗器上还有这么多的陈年血迹。好厉害啊,这什么暗器我都没见过。”
宋越北见玉鸦衣服完好,地上跌坐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眼熟。
他松了一口气,从怀中取了一根新的蜡烛点燃,从法秀手中拿过所谓的‘暗器’。
有些忐忑的当着二人的面将蜡烛插在了暗器上。
“咳,这只是烛台。”
那红色的液体也不是什么陈年血迹,是多年堆积的烛泪而已。
他借着手中的火光端详了片刻法秀的面容,烛火映照下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容。
那头短发被揉的乱七八糟,像个鸡窝似的堆在他的头上,透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发丝间露出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极冷,眼底压着如寒冰般的杀意。
宋越北藏住眼底的不快,面上扬起一个笑容,低头说道:“真是对不住,方才听到玉小姐在哭,一时心急,冒犯了您。”
法秀一只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他揉了揉头发。
那只露出的眼睛再一次被头发遮挡住了。
随着那只眼睛重新被挡住,他身上那种让人感觉到危险的特质好像也被藏住了。
重新变成了那个懒散的,醉醺醺的,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怪人。
“这可是鸻察,夜里什么人都有。你不老老实实的蹲在自己的房子里,到处乱转真是不怕死。”
宋越北态度不惊不怒,仍是一团和气,他看了一眼趴在床边,仰着头一脸潮红的玉鸦,“玉小姐最近经常喝酒,脸色不太好看。刚好今天又下雨,野里又冷又潮,我煮了一些滋补解酒的汤想等玉小姐回来给她送来,想让玉小姐暖一暖身子。”
他在床边的小桌上放下手中拎着的汤罐,取下了汤罐的盖子。
“这位大哥身上酒气这么重,应该也喝了酒吧,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浓郁的温暖甜香迅速飘满了整间树屋,法秀抱住手臂,呈现出一种抗拒且居高临下地姿态,“这里不欢迎你,她从来都不喜欢喝热的。赶紧拿着你的汤滚出去。”
玉鸦抽动着鼻子,从床上滚了下来,像只小动物似的循着味道凑到了桌边。
她将下巴搁在桌子上,眼巴巴的望着汤罐说道:“好香啊。”
宋越北用余光瞥了一眼法秀,面上笑容渐深。
他低头给玉鸦乘了一小碗汤,柔声问道:“玉小姐想尝尝吗?”
果然她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从前在丹阳时喜欢的东西现在也还是喜欢。
玉鸦高兴的坐起来,刚要伸手去端,眼前就是一花。
法秀劈手从宋越北手里抢过了那只小碗,他将汤水一口气,囫囵灌进了肚子。
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暖洋洋的,好像泡进了温水里,浑身都是一阵轻松。
这人没说错,的确是舒服了不少。
宋越北抬眸看向他,微微皱眉,“这位大哥……”
法秀在一旁坐下,他将空碗在掌心转了转。
“也不怎么样。糖水而已。我就是尝尝有没有毒,谁知道你大半夜的给人送汤是什么心思。”
玉鸦可怜巴巴的盯着法秀,法秀瞥了她一眼,“没出息,就一点糖水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宋越北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只碗,盛满了一碗汤刚要递给玉鸦,“那现在大哥你应该确定这汤没毒了吧?”
手刚伸出去,掌心便是一空。
法秀将汤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唇边的汤渍,在宋越北的目光下勾动唇角,“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递给我的。”
宋越北压下心底的火气,他一言不发的拿过两只空碗叠在一起又盛了一碗汤。
法秀果不其然再一次伸手,他虚晃一枪,将空碗塞进了法秀手里。
另一只手换过那只装满汤的碗,法秀一抓到碗就察觉到手上的分量不对,“哼,雕虫小技。”
空碗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滚圆,他倾身一把抓向宋越北手中的碗。
宋越北早有准备,手臂一晃,躲过了法秀这一伸手。
两个男人手上你来我往的去抢碗,彼此眼中都是浓浓的战意。
玉鸦看着两个人抢来抢去,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伸手直接将一旁的汤罐拖了过来。
她抱着罐子醉醺醺的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抢的,真是。这不是有一罐吗?”
“”
第97章
法秀回过头阻拦不及, 眼睁睁的看着玉鸦举起了罐子,“不许喝!”
玉鸦咕咚咕咚一口气将罐子里剩下的汤都灌进了肚子里,她放下汤罐满足的揉了揉脸颊, 唇边浮现出一抹笑容。
“好喝。”
宋越北看向玉鸦, “玉小姐喜欢就好。”
法秀夺过那只盛满汤的碗,将碗里的汤泼在了宋越北脸上。
“汤你自己留着喝吧!”
宋越北躲闪不及,整张脸都被汤浸透了,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你看什么看?丑八怪!”法秀将空碗往桌上一拍,“不服气啊!有胆来打一场。”
只要他敢动手, 法秀保证他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宋越北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汤水, “这汤无论是入你的肚子, 还是入你的手,都是可惜了。”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让旁人掌控生死,不敢有分毫分辩之语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宋越北已有多年没尝过这种倍感屈辱的滋味了。
他看向一旁的玉鸦,见她眉眼低垂, 望着桌上的火苗,酒醉消去了她平日里的满身的锋芒。
使他想起她从前在宋府时眉眼也是这般柔弱依顺。
就是这般柔弱的样子,让他在她每每被人为难欺辱时, 都生出了不忍之心。
在这个没有王法的鬼地方, 一切用拳头说话,自有一套跟他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规则。
此时他与当初的她又何其相像,她是这个野蛮之地,奇怪规则中的高位者。而他只是个朝不保夕的废物。
宋越北捏着袖子一点点擦拭着脸上的汤水,不就是这么一点小事, 他何必计较。
当年她在宋府受得委屈也不少,就当今天是还了当年罢了。
一碗汤而已,无伤大雅。
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不跟这个蠢物计较。
玉鸦揉了揉肚子,抬头问道:“好撑啊。师兄,你不是要走吗?”
宋越北从一旁拿过自己来时带的伞递给法秀,起身要送他出门。
“的确,天色也晚了。外面雨下的大,来,大哥你拿上这把伞,路上小心。”
法秀接了伞往外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对。
他抓住宋越北的手臂,沉声反问道:“你怎么不走?”
他手下微微用力,宋越北只觉自己的半条手臂都要被捏断了。
二人对视,宋越北隔着杂乱的头发看不见法秀的眼睛和表情,却感觉到杀气浓重,“你走不走?”
他疼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汗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双眼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我要留下睡觉,肯定不能走了。”
法秀松开了宋越北,转身便去抽挂在墙上的剑,“禽兽!你敢!我杀了你!”
宋越北抱着手臂躲开一剑,他百口莫辩,“不是,我没说话!话不是我说的!”
剑光一闪,又是一剑凌空劈来。
“你这个丑八怪,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对小师妹早有觊觎之心不怀好意!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以绝后患。”
这一剑快如寒星,宋越北避无可避,他面露绝望,最后一眼下意识看向了一旁醉醺醺的玉鸦。
没想到他竟会死在这样一个莽夫手中。
火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那双眼因着酒醉而蒙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她散漫的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场闹剧,唇边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似乎还在回味着汤的美味。
她的眼里有他的剪影,那双眼仍是那般妩媚。
这一次他却瞧得很分明,她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爱,更无一丝怨恨。
他不自觉地向她看,像是一头被野狗追的慌不择路躲向主人身后的狗,神色中带着不自觉地恳求。
大概他也本能的知道,在这个小小房间里谁能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