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没教养。”刘云峭听到前台的闹剧收场了,一甩袖子站起身,刚想走的时候听到沈濯一声满含讥讽意味的嗤笑,猛然回头怒视。
被瞪的人悠悠闲闲倚靠在另一张镜子前,手中把玩着眼镜腿,明晃晃的光芒透过镜片反射,一闪一闪。他也不着急开口,非要等刘云峭满面通红的时候才说道:“你真的以为,这种小伎俩能报复得了我?”
“你什么意思?”
“都是假的,”沈濯将眼镜重新戴好,推到鼻梁上方,“出逃、追杀、甚至报纸上关于南京高层被抓的新闻,全都是假的。我把一份夸大其词的报道塞进阿姐的文件夹里,第二天便见了报。之后借我父亲身边毛秘书,将刘天顺靠山被秘密逮捕的事情传了出去。”
刘云峭忽然懂了他的意思。刘天顺的靠山其实干得风生水起,只不过沈濯用心控制住了他身边所有的大小消息,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失势,而且被人追杀,又恰好打听到东昇帮的三当家有出逃的门路,所以找到他。
甚至是这些记者,都是沈濯故意引导刘云峭打电话给报社爆料。想到这里,刘云峭不禁一身冷汗。
“你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让他当众出丑?”刘云峭想起刚到泺城时候在小学门口见到他的那一个下午,“或者是为了给思然讨回公道?别人欺负你家妹妹,你就要把人家搞得鸡犬不宁?”
沈濯笑着摇摇头:“我没有空去做那无聊的正义使者。他出事之前曾经在黑市买了一张唐朝贵妃像,这才是我的目标。”
当初在箱子里翻找到这张假画的时候,沈濯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将画像放回原处。后来打听到卖给了刘天顺,其实也有几分想看趾高气昂的上流社会出丑的心思,沈濯便设了这个局。
“你偷了画?”
“怎么叫偷呢?”沈濯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我跟他说,前几天帮他将一部分资产转移到了天津租界,现在因为计划被打乱,其中几个箱子被租界巡捕查获,我们不能表明身份,也不好出面要回,只能强忍心痛,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其实那些资产根本没有离开泺城。
刘云峭一扬下巴:“还不如偷了。”
“纸包不住火,我虽然几次模仿南京给他打电话发电报,但是他还是会知道,自己的小团体依然屹立不倒,”沈濯耸耸肩,“他们跟力行社千丝万缕,那些人的追杀,只能用残暴二字形容,我是真的惹不起,所以不能偷,只能凭空消失。”
刘云峭不做声,半晌问道:“你真的是沈桀?”17:58:17
第九章 (上)难得同枕
1.春意
沈濯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调整好状态,露出一个谦逊中带着几分生疏冰冷的微笑:“怎么,你还要报警抓我不成?”
“我只是听说沈经理虽然为人狡猾,但都是快刀斩乱麻,宁愿铤而走险不要拖拖拉拉。今次怎么求安稳了?”
“出现披露我倒是不害怕丢人,只不过,刘市长怕。”
他转移了话题,刘云峭也没继续纠缠下去,问道:“那你不怕我告诉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们和他侄子开的陶瓷厂有三年的订单,你说他愿意相信合作伙伴,还是一个出卖色相的男旦?”沈濯将一沓法币放到桌上,扫了扫裤子上落下的一缕流苏,不知道是哪根长枪上的装饰掉落,“这些是给班主的赔偿,够你们在天津卫过一个好年。”
沈家不过阳历的新年,但是对于从小在英国长大的齐修远来说,这一天十分重要。沈濯请了假陪他,早上去电报局给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发了一封电报,中午在西餐厅点了最贵的菲力牛排,下午在剧院听了一场音乐会。
齐修远聚精会神听了三个小时,沈濯趴在他肩膀上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见到正在公司努力搭线的洋人富豪也在陪老婆听音乐会,也是昏昏欲睡。俩人出去透了口气,鬼佬终于答应明天去公司沟通一下合同细节。
聊完了天,音乐会也散场,齐修远拿着沈濯落下的围巾走出来找他,眉头微皱:“不冷吗?”
“没事。”
“这次表现得不错,身上没有烟味,”齐修远把围巾递给他,无视掉他撇嘴翻白眼,双手插在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往前走,“以后别抽烟了,我不喜欢,阿婉也不喜欢,上次都把你手背挠花了。”
沈濯快走两步跟上他,说道:“不抽不抽。兮城,我错了,不生气。”
“我是为你的健康着想。”
“知道知道,”沈濯最怕他和尚念经,扫视四周看到一处卖油旋的摊子,扯着齐修远的胳膊凑过去,对店家说道,“四个油旋,要酥脆刚出锅的。”
齐修远无奈,陪他坐在马路边就着冷风吃完了越来越凉的油旋,然后领着沈濯去了一家粤菜馆,一盘烧腊、一碟豉油鸡,还有四五笼咸的甜的点心,终于喂饱了这个小家伙。
晚上沈濯借口天冷赖在齐修远的宿舍,翘着腿躺在单人床上看那副贵妃像赝品的照片,他本打算明天拿到黑市问一问火龙。这家伙虽然没什么文化又贪财,但是嘴严,不会什么都往外说。
“你先去洗个澡。”齐修远将衣服收进衣柜里面,拿着鸡毛掸子扫了扫沙发上的猫毛,下一秒阿婉又跳了上去,蹭的皮子上面都是橘黄色的毛发。
沈濯往嘴里扔了一个橘子瓣,晃晃手中的照片:“等我研究研究。兮城,你来看看,这张画上到底有什么蹊跷。该不会是唐朝的藏宝图?我听说那时候的海盗、山贼喜欢把宝藏的位置写进诗里面。”
“那也应该是气势恢宏的山水画,这一副风格像是当年皇宫里的画师所画,难道还是皇家宝藏?如果能接触到原作,我们考古系的李教授能够通过颜料和墨水判断画作的原作者,八九不离十。”
“假画,别费心了。对了,那个李教授,听说他被警察局叫去问话了?”
“你不知道吗?”齐修远听见电话铃响,走过去接起来,另一只手抱住跳到他身上的小猫,暖乎乎的一团肉球趴在他的臂弯里,“喂?陈小姐啊,对,他在我这里。”
沈濯将照片挡在脸上装睡。
齐修远将猫放到地上,示意她去把沈濯叫起来:“嗯,天色太晚了,不太方便回去,你看能不能暂时拖住……这样,明天早上我让他立刻赶回公司。没事,不辛苦,是他陪着我。”
沈濯看他挂了电话,叼着橘子凑过去,脸上挨了小猫一巴掌,才想起来阿婉不喜欢橘子皮刺鼻的酸味。
“你们帮派的张远志有事找你,大半夜应该是急事,好像是他的一个亲戚受了枪伤,但是因为是黑户所以不能住院,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帮他安排,”齐修远看他忽得眉头紧锁,说道,“难办的话,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市立医院或者有能力的诊所。”
沈濯摇摇头,弯着腰将上半身压在他身上,艰难地说道:“不是,我,兮城,我突然肚子疼。”
齐修远立刻搂住他,将手放在他的腹部,问道:“上面还是下面疼?一到十,疼痛是几级?”
“别问了,你看我今天吃那么多,猜不出来吗,”沈濯小腹一阵阵刺痛,好似是有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肠子,然后用力卷起大肠、小肠、十二指肠,“急性肠胃炎。兮城,别管张远志了,你得送我去医院。”
“活该,”齐修远把他抱起来,“谁让你吃那么多。牛排、叉烧一口不剩,油旋、橘子囫囵吞枣,生怕被人抢。你怎么总是长不大,在香港的时候因为这毛病住了几次医院?”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
齐修远开沈濯的车去了市立医院,借着医学院老院长之徒的关系给他加塞进了急诊室,之后才想起来通知陈君诺和沈筠。市立医院在老城区,沈筠先赶来,身上落了初雪,进到屋里肩膀都是湿的。
“齐教授,元熙不省心,麻烦你了。”
“没事,”齐修远并不诧异沈筠的聪明,更是欣赏她的通透,“不过也要管管他,什么都往肚子里咽。”
齐修远一语双关,沈筠也配合他话中有话:“他小时候受过苦,有什么能让他开心、兴奋的机会总是抓住不放。肠胃炎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还真是要教训教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