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翦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那串号码慢吞吞输进手机里,然后一个字一个敲着发了条短信。
“您好,请问是赵先生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怎么把春光浪费
季翦第二天起床,走进育苗小学的门就看见院子里头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花儿开了,红艳艳的,开在灰头土脸的小院子里显得又土又俗,孩子们折了花相互扔着玩儿,花瓣落了一地。见到他一个赛一个声音大,都喊季老师。
季翦望着心里叹口气,想着这可真叫春光浪费。
他小时候,隔壁家院子里也是种花的。春天一到,那些花儿就穿过几道围墙和栅栏,开进季翦家院子里来了。
宋曼枝还留着小时候住在租界小洋房里的习惯,在院子里摆了张小小的桌子,木色的,上面刷着一层薄薄的清漆。专门留季翦爸爸月亮圆的时候回来一家三口围着团圆。可是中秋节每年都过,他爸却不是每年都回来的。
于是爸爸的形象就在季翦脑海里变的很模糊了。他爸长什么样子呢?宋曼枝常常呆望着季翦的脸好一会,说你越长越像他了。他爸去哪儿了呢?宋曼枝掰着涂了蔻丹的手指头在日历前跟他念叨,爸爸到香港赚钱去了,下一个中秋、下一个新年爸爸就来看我们,还带我们去香港坐双层巴士,吃金黄的西多士。
于是在季翦脑海里,爸爸就成了和自己长得很像的西多士。
和季翦的年纪一起增长的不仅只有父亲越来越模糊的脸,还有宋曼枝在他身上越发增长的控制欲和期望。
宋曼枝并不特别漂亮。她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她是读过书受过良好教育的,这让她有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她从来不抱怨生活有多难,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十几岁的季翦就觉得自己不该做出伤她心的出格事了。
于是当别的小孩上山偷石榴下河摸鱼的时候季翦多半都在看书。家里太逼仄,季翦干脆把那张用不了几回的桌子占为己有了,小院里能听见外头的鸟在吵架,隔壁的锅碗瓢盆还有赵阿姨大声叫着邵家兄妹的名字。他伴着这样的背景音趴在上面读书写字,有时候还写日记。
季翦不爱说话,但日记里什么都写,倾诉欲这个东西就好像能量守恒似的。他那个本子是二舅从上海来看宋曼枝的时候送给他的,深棕硬壳,烫金色花体英文字,第一夜翻开来印着世界地图和万年历。
季翦尽往上面记流水账,写地理老师上课的时候放了一个屁,写背不出来的政治题,写数学又没考好,还写隔壁邵游光逃课去打街机又被骂了。季翦前面写的都是糟心事,写到这心里才有点幸灾乐祸地开心起来。
忽的好像是刮了风,枝叶晃晃的,季翦一抬起头先是看见满树红花,再接着刚才日记里写到的邵游光半张脸就出现在墙头上面了。
季翦和邵游光念的是同一所高中,每天抬起头看的是同一颗开花的树,交流却仅限于两户女人见面了的几句寒暄和上学路上打个招呼就一前一后分头走——季翦去学校,邵游光去逃课玩儿。
邵游光今天大概是无聊透了,尽给自己没事找事。他再一撑胳膊,就坐在墙头上,梁上君子却不一点儿不端方,吊儿郎当冲季翦说:“季翦,出来玩啊,咱们带真真去街上。”
阳光刺眼得很,季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不去。“说完就不看邵游光了。
季翦有点讨厌他身上这股自由自在没什么烦恼的劲儿。
“喂。”邵游光随手摘了朵花儿扔到季翦身上,他平时篮球打的好,红花不偏不倚在季翦脑门上弹一下。
说着他往下一跳,就落在季翦面前。
直逼的季翦傻傻往后退一步,才有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责任感。两个男生差不多高,非要说的话还是邵游光高一点儿。季翦平时闷不吭的,这时候却狠狠推邵游光一下:“你干嘛啊,出去。”
邵游光不生气,还嘻嘻哈哈挥开季翦的手四处张望。他隔三差五被赵逢秋差来送东西,每每只看得见门口玄关墙上挂的一张风景画,“登堂入室”却还是第一回 ,自然要看个回本。
他东摸摸西摸摸。
“啧,你家院子这么干净啊,还放桌子,我家院子全堆满杂物啦。”
“哎哟,你家这月季开的挺好看啊。”
邵游光大大咧咧在院子里转一圈。季翦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看着邵游光那模样,气也消了。
他心里想:“我们又不太熟,搞什么邻里情深。”
邵游光心里想的却是,他果然生气都是装的,小邻居口嫌体正直,天天闷在家里孤单的很呢。嘴上说着不想出去玩,其实肯定巴不得呢。
邵游光叹口气,心想,我还真是善解人意。
越想就越得寸进尺,直接凑近了去看季翦摊开在在桌子上的本子。
“哎?你刚干嘛呢?这都写的什么啊,”说着还念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
“季翦你踢我干嘛啊?不是,我刚好像看见我名字了…”
季翦一来最烦别人侵犯他领地,二来最烦别人看他写的东西,邵游光撞了一连串枪口,被人一脚踢在腿弯上。
季翦把本子抢过来啪的合上。平时安安静静的小邻居这时候说一不二指着墙头:“滚。”
意思是要邵游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邵游光被唬了一下,心里恼。但是又实在抹不开面子说走就走,死皮赖脸就地坐下来。
故意大声咕哝着:“不让看就不看呗,骂人干嘛。”
季翦根本不理他。他骨子里带着宋曼枝的那一点儿不让人讨厌的傲慢,习惯性自上而下看人。嘴角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摆着冷脸,有种跟年纪不符的好笑的严肃。春光照在少年人额头上,一片光洁。
而邵游光汗衫工装裤,刚开春就嫌天气燥,寸头是前两天街口张叔免费给推的。现在刚冒出短短的一点头,邵游光还觉得手感挺好的,没事就摸一摸。
他坐在地上看季翦,不知怎么的心里头一次生出点自惭形秽来。
他妈赵逢秋是纺织厂出了名的美人,他妹邵真真长的也水灵,可惜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一个要邵游光哄着一个要邵游光宠着。
邵游光望着季翦,心想,算了吧,可能好看的人都得哄。
想完之后十六岁的邵游光又默默叹道,男人难当。
小院真的不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邵游光伸腿踢踢季翦的鞋,惹的季翦低头——两双鞋,一双满是泥点儿,一双还干净着。
干净的往后退一步,刚准备发作,季翦目光往上一点就看见邵游光一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皮肤的颜色被晒得健康,头发短的要见青皮了,却偏偏在阳光下一根一根都反射着光。满眼都是蓬勃的生气,正仰头看,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季翦。
“季翦,小邻居,好弟弟,一起出去玩呗,”说着还捻起地上落的花瓣现身说法,“呆在屋里也不嫌浪费这大好春天啊。”
“是吧。”他说着揪着花瓣儿,一片一片往季翦脚边扔。
季翦还气着呢,却想到宋曼枝有天站在院子里随口一说:“这算哪门子海棠花呀,没见过这样的品种。”可是季翦也从没见过宋曼枝嘴里的四五月的外摆渡花园开的争奇斗艳的西府海棠、垂丝海棠。
春光在小破院子里照样灿烂,怎么叫少年人不动容。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看戏看哭了 回来怒写一章 然后今天修了一天(我怎么这样)
第4章 真心是季翦的
因着春光,天仿佛亮的早了些。季翦站在小平房的讲桌前的时候,班里却还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没有到。
他在这方面从来是不苛责的,山路这么难走,这些孩子有的从好几里远的地方赶来上学。他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直到人来齐了,季翦才带着他们早读。几个年级凑一块儿,读"床前明月光"”也读“明月何时照我还”。
季翦读小学的时候尚未体察出其中含义,也就跟着琅琅读着,不想今天在西南边陲却觉出一点凄凉来。
明月何时照我还呢?
直到第一节 课下了课,季翦才想起来看眼手机。一眼就看见未读的一条短消息,号码给有点眼熟,季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那位赵先生回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