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显然,都是这位楚女郎的错了。
他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责备之意溢于言表。
楚鸾看出来他竟然真的在怪自己……
她咬了咬唇,又忍不住解释道:“但其实……阿姊她并没有做到我们要交换的事情,她没有帮我逃走,我……我也没有逼她顶着我的身份……”
她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理当是玉鸾理亏才是。
她说的这件交换的事情,郁琤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她都已经忍痛离开了孤,楚女郎还想怎样?”
她心里那么苦,应付他都应付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去操持一个小女郎的事情?
楚鸾:“……”
她红了眼眶,鼻头发酸。
她还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偏心的男人呢。
***
玉鸾在梨村里,生活的节奏渐渐变得缓慢祥和,让她心中一直紧绷得那根弦也渐渐放松下来。
大概是放松了警惕,她就再也没有察觉过那种如芒在背之感,彻彻底底地长出了口气。
晚上一家人用晚膳,富贵出去摆摊算卦,回来之后却鼻青脸肿。
阿琼一边端汤进来一边说道:“你这个乌鸦嘴,都让你只说好的,不要说坏的,你怎么就是不听……”
富贵瓮里瓮气道:“我听了,我只是算到自己今天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提前让人打了自己一顿。”
玉鸾:“……”
富贵从前就一直神神叨叨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敢出去摆摊子给人算命。
玉鸾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给人算命真的能赚得到钱吗?
富贵转头看了玉鸾一眼,“要我帮你算一卦吗?”
玉鸾愣住。
他刚被阿母捡回来的时候,为了感谢阿母,就给家里每个人都算了一卦,结果家里无一幸免,阿母烧火打瞌睡差点烧了厨房,狗奴出去平时见着他都不叫的狗子突然一反往常咬破了他的裤子,叫他光着屁股蛋哭着跑回家来。
至于玉鸾小心翼翼地度过了几日,却还是被石头绊倒,一头栽进了臭水沟里。
往事真真不堪回首。
玉鸾极为缓慢地挪开视线,假装没听见他问自己什么,过去帮阿母盛饭。
阿琼一直给玉鸾留了个房间。
晚上玉鸾去休息时,狗奴临睡前却还跑来敲门。
大抵是怕她夜里害怕,他忍着羞赧小脸涨红地送了个布娃娃给她。
玉鸾笑着收下,夜里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却听见外面有动静,就隔着窗户缝看了一眼,结果看到狗奴半夜蹑手蹑脚摸到院子里。
她原本以为狗奴是想撒尿,却没想到狗奴偷偷摸出了一根小树枝,学着不知从哪里偷看来的招式,虎虎生威地舞了几下。
然后他就将小树枝往旁边的草堆刺下去,对着草堆悄咪咪喊道:“狗贼,受死吧你……”
他说完发现小树枝拔不出来了,猛地一用力,却用力过猛叫自己摔了个大屁股。
他哭着哼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人,这才抓了抓裤子又做贼一样溜回屋里去睡觉。
第二天早,阿琼发现了狗奴裤子上的泥巴,嘀咕道:“这个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玉鸾问她狗奴的事情,阿琼说:“这个孩子吧,健健康康长大是个好事情,但我和他大兄发现……哦不对,是他后爹发现……”
玉鸾:“……”
她到了现在还是有种做梦的感觉。
阿琼说,起初狗奴只是腼腆了些,也没人在意。
直到狗奴大一点的时候见大人在缝衣服,他也跟着学。
阿琼以为他是一时好奇,直到他现在绣花绣得比她都还要精致漂亮。
“所以……他送我的布娃娃是他自己做的?”
玉鸾表情微微震惊。
“是啊,是他做的。”
她说到这里莫名地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我也忍了,他喜欢针线活,喜欢和小女孩玩,长大做个裁缝也不是不行……”
“可他偏偏心里有个伟大的愿望,未来想要当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阿琼越说越郁闷,“也不知道人家大将军小时候是不是同狗奴一样……”
玉鸾:“……”
她立马就想到了郁琤那个大畜生。
但郁琤幼年可是别人口中的童年阴影,阿弟他如今比外面皮实的女孩子都要腼腆文静,实在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玉鸾过了会儿出屋去叫人回来吃饭,却见富贵和狗奴在墙角说话。
富贵说:“看见这个糖没有,叫我一声阿父,糖就给你了。”
狗奴咬着手指,分明是想吃的。
“甜吗?”
富贵把糖给他,“你尝尝……”
狗奴吃了乖巧地点头,“真甜,谢谢大兄。”
富贵:“……”
玉鸾轻咳一声,叫他们进来吃早饭。
富贵转头,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忽然叫了一声“阿鸾”。
玉鸾微微僵住,见他正色道:“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后我和你阿母会照顾好你的。”
玉鸾说:“大兄,吃饭了。”
富贵:“……”
玉鸾转身进屋,心里却想,这年头继父有那么容易当吗?
他这么容易就想让她和狗奴喊他一声阿父,怕不是在做梦想屁吃?
他们进了屋去,外面又清静了下来。
但躲在角落里的小七此刻却满脸冷汗。
怎么办?女郎的家里人好像都是变/态。
大兄睡了阿母,却还妄想小弟喊他“阿父”。
小弟也不是个正常的,白天喜欢捏着兰花指绣花做娃娃,半夜三更出来抄起小树枝就乱打,好几次都戳到了躲在草堆里的自己。
还有那个叫“阿琼”的女人脸上的烂疮,吃饭的时候动不动低头掉进碗里。
好几次小七都提了口气,看着她差点夹筷子上吃下肚,她才想起来贴回脸上。
可为什么他们一家人都好像瞎了一样没有看见?
是自己的错吗?
为什么这家人看上去既乱/伦又变态的样子?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他好想回京,不想呆在这里了。
小七希望自己寄出去的密函可以快点送到昱京,让他早点完成任务!
***
郁琤好不容易熬了一天一夜批阅完了一堆小山高的奏折。
他以为这样就能掏空了自己暂且抛开玉鸾的事情,但很显然并未奏效。
可见有时候太过于优秀,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然后郁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骑马离开了宫中,去了旧时府邸。
他一个人去了玉鸾从前的房间陷入沉思。
郁琤打开她的妆奁盒,发现他赠她独一无二的首饰她一样都没有带走。
这说明什么,已经很显然了……
这说明她当初图的完全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钱。
郁琤将东西归纳回原位。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弄丢了她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这等离奇巧合,让他愈发感受到自己被命运深深的捉弄。
郁琤最后走到榻前,他拿起玉鸾曾经枕过的枕头发现了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头发与香气。
他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枕头底下那封信。
郁琤愣住。
他此时此刻才震惊地发现,原来她竟还给他留了信?
郁琤立马将信打开,逐字逐句看去,唯恐错漏了丁点信息。
玉鸾通篇所言,头部先文辞华丽地将他夸赞了一顿,中间一段阐述了她的自卑不堪,自愧不配,最后又交代了她自己的意愿。
她并未说自己去了哪里,只说自己会找个没人的旮沓角落里,默默地成亲生孩子。
她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卑微,他烫眼睛似的,迅速把目光从“找人生孩子”那一段挪开,不敢细看。
即便如此,他的心口仍是窒闷无比,几乎叫他都喘不上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并非对她没有丝毫想法与反省。
他反复思考自己和玉鸾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桓惑,后来,他又以为她是怕自己责备。
但他反复将这两个念头立起又重新推翻。
她离开自己的原因里也许是有这些因素。
但真正导致她离开的源头却出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吗?
不,他到了今天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