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花轿(5)

秦生之前在扫盲班学过简字表,他爱学东西,也乐得拿着话本看故事,不认识的字儿还有先生可以问。

沈家雇的先生是个六七十岁的老酸儒,本就看不上地主家的做派,教个傻子写字更是无趣,时常讲到一半就跑了题,对着傻子迷迷瞪瞪的眼睛说鲁迅,说梁启超,什么民族大义家国情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傻子横竖听不懂,拿了本子继续抄他的字,每一个都拇指盖般大小,密密匝匝写满一张,献宝似的拿给秦生看,上面是他俩的名字,每一个“秦生”和“沈风”都连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一辈子走下去。

秦生蓦地红了脸,把纸贴好揣到口袋里,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老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讲,他干脆偷溜出去透气,透过窗棂能看到傻子可怜巴巴地冲他眨眼,魂儿都被勾走了。

东边大奶奶屋里又在吵,秦生去茅房放水的时候瞅见屋里小丫鬟跪了一溜,脸蛋高高肿起来,巴掌印半天消不下去。

大少爷两天没回过家,有人说见他在花楼里找了倌儿,同玩的夫人太太们最喜欢看热闹,添油加醋给大奶奶讲,完了还得偷偷啧上一句,家里守着这么个母老虎,怪不得要去花柳地消遣。

“说我不能生,全家人都给我白眼!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孬种,”大奶奶啐出一口,“爬四次床有三次是软的,夹都夹不住,还生个屁的孩子!”

秦生抄着裙子匆匆跑过去,他不想听人家夫妻间的事儿,玉琴奶奶厉害,大少爷也能耐,只是那光鲜就像油纸画,顶好看的一张皮,里面是虚的。

“我说是谁来招晦气,原来是二房的小蹄子,”大奶奶在猛地把房门推开,“自从你进了沈家的门大少爷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给他喂了什么狐狸尿!”

就这么碰上了,秦生不好再逃,刚硬着头皮行了个礼,玉琴就出来捏住了他的肩,“该不会没发身吧,这么瘪,像个男人身子。”

半晌顿了顿,扬起手就要打,“怪不得大少爷要找倌儿,就是你这腌臜东西引的,我算是没看错,进门第一天就骑了傻子,果然是个浪荡货!”

秦生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拉扯间也不知道拽到了哪儿,他力气比一个裹了脚的女人大太多,轻轻一推那玉琴就倒了地,后脑勺在门槛上垫了一下,竟是连个嘚儿都没打就昏了过去。

房里的丫头接二连三尖叫着扑了出来,秦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还没明白过来这是哪一出,浑身上下抖筛子似的打着摆子,再一抬头就看到老夫人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第十一章

傻子下了学也没等到秦生回来,屋里伺候的丫鬟慌慌张张来找他,说是二奶奶被押去跪了祠堂。

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北位,玉琴醒了后在大房寻死觅活,脑袋被缠成了个粽子,咬死说秦丫头要害她,害死她好做大奶奶。

这两个儿媳妇的性子她都知道,二房不会无故害人,但大房伤得也不轻。玉琴的母家和皇戚沾边,虽然现在皇帝没了,但家族势力还在,沈家的生意总得有个靠山。

再者,现在老爷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全家都是大少爷在出力,他房里的人出了事也说不过去。

老夫人知道自己心里偏,不然也不能由着玉琴养出了这么副蛮横的性子,但也只能一咬牙,“二房目无礼数,致使妯娌不和,杖责二十,闭门三天,不进水米。”

大户都供着家规,行杖的板子一人多长,红漆木头在地上拖出牙酸的声音,秦生下意识想躲,但两个小厮很快地摁住了他的肩。

厚实的木板子扬起来让人觉得眼晕。

“啊!”秦生咬着牙根喊出一声,腰都好像要断掉,那声音半男不女叫的凄厉,挥板子的小厮停了手,老夫人只当没听见,“继续。”

傻子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秦生被人按到地上打,棍棍到肉,噗噗的闷响好像砍在他心窝上,疼得直不起腰来。

“啊!”傻子吼了一声,冲过来就想把秦生拉开,今上午还泛着红晕冲他浅笑的脸蛋已经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来,秦生哆嗦着手推他,这板子可不长眼睛。

“把二少爷拉开!”老夫人忘了她这个傻儿子,只后悔怎么没锁了祠堂的门,让他听到风声追了过来。

登时有五六只手抓住了傻子的衣服往后拖,傻子挣起命来一身蛮力,搅得屋里一阵人仰马翻,只死死抱着他媳妇不松手,边挣边嚎,哭得一塌糊涂,像那落了陷阱的兽。

“行了,都让开,”老夫人叹出一口气,干脆让傻子也挨几下,受了疼自然就知道躲开。

一下,两下,三下……傻子没动,难受得呜呜直哭,但仍撑着身子把秦生罩在底下,大手胡乱抹去他脸上的泪,老夫人这才知道,傻子可能真感觉不到疼,他是在替他的媳妇疼。

二十下板子,一下不少地打完,傻子小山般倒了下去,秦生手忙脚乱地把人接在怀里,背上的伤口也疼得他两眼发黑,傻子的手还紧捏在胳膊上,掰都掰不下来。

“关祠堂!”老夫人被搀着回了屋,下人也很快散了个干净。

龛里供着的尊者漠然地看过来,秦生爬过去磕了几个头,把自己的裙子脱下来铺到地上,扶着傻子躺了上去。

傻子背上的皮肉尽数绽开,血迹一直渗到了外衫上,亵衣剥下来的时候他又疼醒过来,秦生忍着泪伏上去,舌尖顺着腰眼一寸寸往上舔,满嘴的血腥味是苦的,杀得他眼睛发涩。

“你别哭,”傻子勾了勾他的手指,“我不欺负你。”

“傻子,”秦生吻上他的鼻梁,又辗转贴上嘴角,“你就是个傻子。”

“我是傻子,”他赶紧认了,怕秦生再生气,“不疼,你别哭了。”

“我疼,”秦生捉住他的手贴上心窝,“这里疼,疼得快死了。

“那就一块死,”傻子笑了笑,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只要能和秦生一起,干什么都行。

HE啊HE,不受点挫折秦生怎么进化

第十二章

当天夜里傻子就发起了高烧,身子热得像个暖炉,偏偏自己还不觉得难受,拉着秦生的手嘀嘀咕咕说话。后半夜又害起渴来,眨着眼一双烧得通红的眼,嘶哑着嗓子说想喝水。

秦生去哪儿给他弄水,整个人急地团团转,发了狠地去拍那木头门,边拍边喊,也没人应声。

祠堂本来就在后院,四下没有住人的屋子,望出去满眼都是浓稠的黑。

秦生狠了狠心,把指尖放在口中死命一咬,血珠从豁口处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顾不上觉得疼,把手指放在傻子唇边,傻子就跟喝奶似的巴咂巴咂地吮,吮着吮着却落下泪来。

“你哭什么,”秦生把头发拢到身侧,和傻子贴面躺着,伸直手臂揽住了傻子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快睡吧,等天亮就能出去了。”

.

傻子再怎么任性,到底还是沈家的二少爷,清晨时分来送饭的小厮看到两人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差点吓掉半条命。

傻子很快被人抬了出去,郎中早在房里等着,千年的老参也放锅里吊上了,秦生看那黑漆漆的门再一次在眼前合上,竟然舒出一口气来,他这条命本来就贱,遭不遭罪都一样,傻子却是个福禄命,因自己受的这些苦他都感到不值。

秦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待了多久,两天,或是三天,祠堂其实是个能让人静心的好地方,他心里本就没有多少怨,只跪在蒲团上拜那些个沈家的宗祖。心里念念叨叨祈着愿,先说自己骗了人,为了爹的棺材本儿装成姑娘嫁进沈家,又说他现在开了窍,想学点本事以后能保护傻子不受欺负。

最后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就默默念诵从先生那儿偷来的句子,“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苦,只是替傻子感到不值,他知道自己没资格给二少爷替命,只希望以后的日子能顺畅些,安康喜乐便好。

.

秦生被放出去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两圈,花布裙子在胯上几乎卡不住,眼窝也凹了下去,眶子底下青郁郁的。

外面太阳极好,他就跟见不得光似的抬手挡在了额头上,一直飘飘忽忽回到西院,才听到里面呜呜呀呀的声音。

上一篇:传说中的小灾星下一篇:宠监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