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既已与周秀秀确定了关系,他便更不愿留在这肉联厂,受肖建新的桎梏。
“同志!”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让裴希平顿住脚步。
后边跑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公安,脸上露出羞怯的表情,轻声说道:“我觉得这事也不是只能原地踏步的!先回想你的家乡在哪里,之后可以托人上家乡镇上或县里的国营单位、学校,还有部队问问是不是有人失踪,或许会有突破呢?”
见他没有出声,年轻的女公安又说道:“因为我们刚才讨论,说看你的气质,应该是有文化的。”她想了想,嗓音清脆,“比如说从前你也许是局里的办事人员、学校里的老师,或者是军人?”
这女公安说的话,是刚才他们自己几个人讨论的成果。
大家都说裴希平看起来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地里的庄稼人,甚至还可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听了大家的话,再想起刚才裴希平离开时沉重的神情,她便直接跑出来了。
这时裴希平经她这一提醒,眸光微微一亮。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在这会儿,有念书条件的人不多,可他本能地认得很多字,写出的字也是遒劲有力,或许过去真是从事某些方面工作的专业人员。
“谢谢,我会去试试。”裴希平感激地说。
女公安站在原地看他。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弱化了他刚毅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仍旧深邃凌冽。
不自觉之间,她的脸颊微微一红,揉揉自己的鼻子:“不用谢,有事还可以来找我,我叫……”
“谢谢公安同志。”裴希平又说了一声,“再见。”
他说完便微微颔首,长腿一迈,转身离开。
望着裴希平宽阔的背影,女公安懊恼地站在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她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
……
裴二春已经离婚好几天了。
即便表面上总是露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可实际上,她默默地落了不少泪。
到底是多年夫妻,裴二春对董和平是有感情的,只是他做的事情太不给她留情面,更不顾念他们之间的过去,所以她才会咬咬牙,忍痛离婚。
离婚之后,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的情况多了,裴二春并不介意,让她难过的,还是张莲花絮絮叨叨的骂声与抱怨声。
张莲花骂她丢人,丢了老裴家的人,一开始裴二春还反驳几句,到了后面,她也懒得再说话了。
“娘。”董大飞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颗蛋。
“这是什么?”裴二春擤了擤鼻子,粗声粗气地问。
董大飞附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是我和强子一起去山里捡到的野鸭蛋!我们俩一人一个带回家!”
裴二春“哦”了一声:“我去给你煮。”
“娘!”董大飞赶紧将她手中的鸭蛋往枕头底下塞,声音更加小了,“一会儿奶要去铁蛋他奶那里纳鞋底,到时候你偷偷煮着吃了!”
“我吃?”裴二春愣住了。
董大飞一张脸又白又嫩,跟饼子一样大。
平时他最馋嘴,可这时却挺着自己的肚皮,跟拍西瓜似的“啪啪”拍了两声:“我饱得很!他们都说你瘦了,你给自己吃胖乎点,咱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说完,董大飞飞速往外瞄了瞄,确定张莲花不在,一溜烟又跑出去野了。
裴二春被自己儿子这虎头虎脑的模样逗乐了,嘴角不自觉扯了扯,眼中泛着一丝泪光。
真没想到,在与董和平离婚之后,唯一一个给她安慰的人,竟是这平时总是气得她上蹿下跳的儿子。
这些年的辛苦与付出,值了。
“大姐!”屋外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裴二春的感触。
是裴忠霞来了!
裴二春立马揩了揩眼角的泪,快步走出去。
“忠霞咋来了?”张莲花兴冲冲地跑上前去。
裴二春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拽了张小木凳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剥豆子。
“我……”裴忠霞的目光扫过屋里,落在裴二春脸上,见她大姐摇摇头示意自己闭嘴,便笑了笑,“今天下班早,我过来看看你。”
张莲花立马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拉着裴忠霞问长问短,一会儿揉揉她的头发,一会儿又掐掐她的脸颊:“我们家忠霞就跟我一样,长得水灵。”
裴忠霞望着张莲花那枯瘦枯瘦的脸,干笑了一声。
裴二春心无旁骛地剥豆子,就像家里没来客人一样。
其实她与裴忠霞自小到大的关系就不怎么样。
裴希平与裴忠霞是双胞胎兄妹,虽长得一点都不像,可并不妨碍他们俩感情好。而裴二春身为家里的大姐,什么事都要帮着做,再加上张莲花特别偏心裴忠霞,因此裴二春就恨得裴忠霞牙痒痒。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稍大一些之后,裴忠霞被二伯家要去养着,裴二春也就没盯着她不放,再加上后来自己结婚有了孩子,姐妹俩愈发疏远,到底不会一见面就掐架了。
张莲花对裴忠霞好,那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不过毕竟和人约了一块儿纳鞋底,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自己的二闺女。
等到张莲花终于走了,裴忠霞才走到裴二春的跟前:“大姐,你找我?”
裴二春托人给裴忠霞带了口信,让她回家一趟。
只是裴忠霞最近总抽不出空来,再加上心里估摸着裴二春说的也就是董和平那档子破事,便懒得过来。
这会儿见裴二春的脸都消瘦了一整圈,裴忠霞过意不去,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最近单位晚上都要加班。”
“还加班呢!就没听过哪家供销社晚上还开着的!”裴二春冷哼一声,“还是你好命,被换到二伯家去,能念书,还能给安排工作。”
“大姐,别酸了。你那脑子本来就不是念书的料!”裴忠霞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双手抱胸,“你今天是为了姐夫的事喊我过来的吧?你和姐夫就是这样,整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但这回他都跟那知青滚一块儿去了,要是——”
“我跟他已经办离婚证了。” 裴二春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裴忠霞一脸错愕,她真没想到裴二春竟还有这魄力。
只是她没想到,更让自己感到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忠霞,我今天喊你过来,是为了希平。”
“我哥?”裴忠霞的眸光黯了下来,没有再出声。
当时部队里有年轻小兵带来噩耗时,裴忠霞差点哭晕过去。
在这个家中,她是最关心裴希平的人,甚至比他妻子更在意他的生死。
“人都已经没了,还说什么呢?”裴忠霞低下头。
裴二春看着她这难受的样子,心里一紧,不由放下豆子站起来。
她双手握住裴忠霞的肩膀,认真地说:“忠霞,听我说,希平可能还没死!”
“这不可能!部队不会撒谎!”裴忠霞一时无法接受,错愕道。
“我看见他了。”裴二春继续看着她的眼睛,“那天在镇上,我看见他了。我们住在乡下,消息落后,也没个熟人,想打听都打听不到什么。不如你托人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希平的消息。”
许久过去,裴忠霞仍旧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直到离开裴家,到了村口,恰好碰上回家的张莲花。
“哎哟喂,忠霞啊!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饿了?”
裴忠霞怔了怔,随即摇摇头:“我没事。单位有急事找,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鹫山村。
……
周秀秀到周家时,小年和小碗正在苗兰香的炕上玩。
小年趴在炕上,一只手握着小汽车,轻轻滑动轮胎,眼中闪着闪闪的光芒。
而身旁的小碗则窝在角落里,软乎乎的手臂里躺着一只布娃娃,另一只手拿着勺子,笨拙地碰触布娃娃抿成线的嘴巴:“吃饭饭,姐姐喂……”
他们自娱自乐,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可不知为什么,总让周秀秀觉得有点心疼。
孩子们太安静了,从来不会要求大人陪伴,更别说是让人围绕着他们团团转。
“小年、小碗,娘回来了。”
周秀秀轻声说了一句,打断了这时的沉寂。
小年和小碗“嚯”地抬起头,眼中迸发欣喜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