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肉联厂人手不够,肖厂长必须立即找一个厨子顶上,可以后呢?
人家肖小凤是厂长的亲闺女,若是与她起了矛盾,而肖厂长又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想要踢走她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再说了,还有这两个孩子。
周秀秀将目光落在小年和小碗脸上。
若是她进城工作,往后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到时候他们俩该怎么办?
“周同志,你真是说笑了。”袁同志望着周秀秀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视,语气也冷淡下来,“后厨里的全都是临时工,但即便是临时工,能拿到的工资和粮票也比你在这里要多得多。”
在乡下上工,也就是每个月月底分粮食,可到镇上工厂干活,即使是临时工,一个月也有十几二十块钱的工资!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划算的,袁同志觉得周秀秀鼠目寸光,脸色都变得冷漠起来。
“你回去吧。”周秀秀摆摆手,“临时工我不干,除非你们领导给我办正式的入职手续,否则我宁愿留在这里。”
在食堂干活只是权宜之计,等政策放宽之后,她是要进镇做小买卖的。因此这事儿不管成不成,周秀秀都不是很在意。
袁同志碰了一鼻子灰,眼看着周秀秀不愿再多谈,生气地走了。
直到这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妇联主任岳华萍才着急地说:“秀秀同志,你真是糊涂了!你一个女同志,生活上的问题太多了,怎么解决?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得先去,真不行的话,干两个月就回来,还能攒点钱呢!”
几天的相处,已经让岳华萍对周秀秀刮目相看。但就算她再强悍,想要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也是难事,岳华萍说这么多话,说到底还是为她好。
周秀秀见她苦口婆心,脸上的笑容变得温暖起来:“岳主任,我是为了两个孩子考虑呢。”她将两个孩子拢到身边,温声道,“我一个人跑出去了,他俩怎么办?要是成了正式工,孩子们就能上肉联厂的托儿所,那才叫解决问题。”
岳华萍一愣,垂下头看两个孩子。
而这时,听了周秀秀的话,小年和小碗的眼睛就像是突然明亮了起来,虽一句话都没说,但整个人的表情就像是突然舒展开似的。
岳华萍轻叹一口气。
寡妇真是不容易,由始至终,全都得为孩子考虑。
那肉联厂的工作肯定要泡汤了,真是怪可惜的。
……
吴师傅打心眼里珍惜这份工作。
反正都是临时工,来市局多体面啊,跟老哥们儿吹牛的时候,牛皮都能吹得响亮一些。干的是一样的活,拿到的工资又上升一个台阶,这事儿说起来,还得多亏了肉联厂肖厂长的女儿!
只怪昨天走得太急,没来得及亲口感谢她!
这会儿单位里的职工陆陆续续来食堂吃饭,吴师傅将一切准备好,透过后厨连着食堂的小窗看见钱书记员已经到了,立马做了个深呼吸,端着瓷碗出去。
钱书记员正跟着职工排队,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昨天那一碗饺子,他吃得心满意足,晚上回家后还跟媳妇念叨了许久。
今天早晨,他就是为了这一碗水饺特地早起出门的!
“钱书记。”一道沙哑而又带着巴结的声音传来,“这饺子我已经给你盛好了,热乎着呢。”
吴师傅双手端着碗,指甲缝里有些泥。他这话一说,不少人转过头来看,见这动静,钱书记的脸色僵了僵。
他轻咳一声,淡声道:“我们市局有市局的规矩,和镇上那些小工厂是不一样的。即便是领导,也得按秩序排队。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吴师傅被说得老脸一红,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回我知道了。”
钱书记不再多说,转头去找了一个空位,往上面一坐。
吴师傅小步跟着,将瓷碗放在他的面前。
钱书记拿了一双筷子,在碗里拨弄一下:“今天这饺子皮没昨天的薄啊。”
吴师傅一怔,笑容僵在嘴角:“那我下回把皮擀薄点。”
钱书记不悦地撇了撇嘴,夹了一个饺子往嘴里一塞。
只是这一口咬下去,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不是不好吃,但绝对不是他昨天尝的那味道,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吴师傅紧张地站在一旁,双手捏得紧紧的,看见钱书记眉头一皱,已觉得不妙。
而后,他竟亲眼看见钱书记一口将嘴巴里的饺子给吐了出来。
昨天钱书记明明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现在竟是这态度,难道他的手艺还不如那乡下姑娘?没道理啊!
“你这是什么鬼玩意?”钱书记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
吴师傅心凉了半截,一脸难堪:“是——是口味不满意吗?太咸还是太淡?”
“不咸也不淡,说不出是什么味儿。”钱书记沉着脸,“你再去调一碗昨天那酱汁,我蘸着尝尝。”
吴师傅背后有薄汗冒出:“酱……酱汁?”
“昨天那小姑娘端过来的酱汁,不是你调的?”钱书记抬高了声音。
吴师傅倒吸一口凉气,立马说道:“我去调,马上就去……”
可不想他话音刚落,钱书记已经将筷子丢到桌上:“罢了,就算蘸了酱汁也不是那味儿。你明天再做一次,按照昨天的水准做,盐巴也好,里头的馅儿也好,就跟昨天一模一样。”
“我把你请过来,就是因为你的厨艺,要是你连厨艺都不过关,那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吴师傅的脸色“唰”一下变了:“钱书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天一定会做出你满意的水饺!就跟——就跟昨天一样……”
钱书记听了这话,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回想着昨天那盘饺子的味道,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
难道做水饺的厨子,另有其人?
……
中午这顿饭,肉联厂的全体职工都吃得愁眉苦脸的。
食堂厨房的职工不是正式员工,不够稳定,经常会有人员流动,因此领导招了不少年轻人进来,说是跟着老师傅当学徒,打打下手,实际上是让他们学点本事过来。
这样一来,若是老师傅另谋高就,学徒也能顶上。
可谁想吴师傅心眼多,不愿意将自己的本事传下去,之前那些打下手的徒弟,除了切菜和洗碗,什么都没学会。
正因为如此,吴师傅一走,厨房就没法运作了。
几个苦哈哈的小徒弟也尽力了,硬着头皮做出几盘菜,可在这大锅里做饭与在家里烧饭可是完全不一样的,火候分量都得控制,一不小心,做出来的东西压根没法吃。
食堂里怨声载道,职工们个个都耷拉着眉头,筷子在碗盘里拨弄许久,愣是吃不下去。
肖小凤也吃得犯恶心,将筷子一放,要拉她父母去国营饭店。
“大家都在坚持,我作为厂长居然要去国营饭店吃,这样工人们会有意见的。”肖建新严肃地说。
肖小凤瘪着嘴巴:“这怎么吃啊?红薯粥稀不稀稠不稠的,不够甜,连一点滋味都没有。菜炒得蔫儿了吧唧,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盐,还有这饼,硬得跟石头似的,我可咬不动!”
肖小凤赌气地坐在那里,双手环抱于胸前,一口都不愿意吃。
王旭芳无奈道:“已经在外面招人了,但一时半会招不到啊。不过说起来,昨天鹫山村那寡妇做的饭可真好吃,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的。”
鹫山村的寡妇?
肖小凤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
谁要惦记周秀秀做的饭好不好吃啊?虽然那手艺还不错,可也没必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老肖,你说那寡妇提了什么要求来着?要当正式工人,是不?”王旭芳忽然问道。
肖建新低着头沉思,突然听见自己媳妇说的话,神色微微一顿。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犹豫片刻:“其实她的要求,也不难实现。”
肖小凤被这话听得脸色一变,双手猛地压在桌上:“爸,我没听错吧?难道你真准备把她招到厂里来?”
王旭芳也说道:“一个农村人,心比天还要高。我就从没听过哪个食堂的厨子要办正式入职手续的……”
“正是因为从没有给他们办过正式的入职手续,所以后厨的人员才会流动得这么快。现在外头开的餐馆越来越多了,人家要体面,进国营饭店干活也不比在我们这里要差。反正都是一样的工资,如果能用正式工的身份留住厨子的话,倒也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