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你说的很对,其实自旧隋以来,宫廷乐舞就已经和戎狄乐舞紧密融合起来了,眼下只缺少一个曲目,发扬光大。”
“那依先生看,我们该从何处着手呢。”
“长安坊间的商业本就繁荣,陛下荡平突厥之后,将其子民就近安置,让他们能够用熟悉的方式生产生活,便更有不少富人商贾来往于京城之间。长安本就自由开放,许多茶楼酒肆以突厥、龟兹等国的胡姬乐舞吸引客人,所以,民间早已流行了一阵。你既然想了解,我们不如到街上去看看,看看民间是如何歌舞娱情的,好不好?”
“好啊,如今宫中女官每月可休息一日,也可出宫探望家人,算来也快到了,不如那一日,我们一同前往?”
吕才点头应是,他每次看到盈盈蛾眉淡扫,衣衫素俭,却专注、神往又自信的样子,就如将军立志攻克城池,仿佛文人想要文动天下,这怎么不是一种分外动人的美丽呢。
盈盈女扮男装,与吕才来到长安突厥歌舞最富盛名的一间酒肆,准备体会一下这等乐舞究竟有何种迷人之处。这是盈盈再入宫廷之后第一次出宫。她呼吸着宫外的空气,再也没有乌泱泱一片仪仗和人群,再也不用亦步亦趋都小心翼翼,觉得浑身都舒展起来。
吕才忍不住赞叹,“盈盈,你穿男装,倒真是一个英俊公子呢。”
“你没见过陛下还是公子时候的样子,那才是英俊呢”,盈盈笑着脱口而出,但说完后便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掩饰道,“我是说……”
吕才倒没有什么不悦,“陛下如今风华正茂,英姿挺拔,年轻时候怎么可能不是英俊的翩翩少年呢,人中龙凤都是打小就看出来的,怎么是寻常人可比。”
盈盈含着笑,似乎在片刻间回到遥远的过去沉迷了一下。
吕才接着说道,“盈盈,你可知道你在《秦王破阵乐》中女扮男装,在民间有多风行么,很多贵族女子都流行穿着男装,在街上游玩儿呢。”
“听陛下说起过,原来这是真的。”
“听说阴妃自那以后,也喜欢女扮男装,陛下似乎还很喜欢。”
“我也听说了,随她去吧,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我只做好现下我能做的事,何必操心那么多呢”
“盈盈,你做到了。”
“还要多谢谢先生,若不是先生领我脱胎换骨,我又怎能有今天呢”。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么?”吕才看着她,问道。盈盈明白他的意思,便说道,“至少现在不错,对不对?”
盈盈望着街市中繁华的景象,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盈盈问道,“先生觉得突厥、龟兹乐舞的长处究竟在哪里呢。”
“西域之舞多用鼓乐制造节拍,讲求‘心应弦,手应鼓’,后来也融合了胡笳横吹、大小琵琶,但更重视旋律的巧妙,踏歌腾舞,节奏鲜明,舞袖随风,如飘摇回雪。隋朝燕乐二十八调便以此为基础。”
“我看了这半日,倒更多的体会出西域之舞不像是我们这般精工细作,倒就像在他们的生活里,用乐、用舞,表现衣食住行,表达喜怒哀乐。这样,乐舞似乎更贴近人心,贴近情感,所谓载歌载舞,怕就是这个感觉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舒展自然,又可细腻,又可豪迈,这不在于如何排练,倒再于是什么样的心境使然。”
“先生,我有个主意。长安城胡汉贸易如此繁盛,不如我们以突厥和汉人在长安互市为背景,写作一曲欢欣之舞。既能感受那种生活里柴米油盐的快乐,如汉人吟诗作赋一般自然,又能体现陛下怀柔天下,融合四海之政的成效,体现四方蛮夷对天可汗的真心拥戴。不知可好?”
“如此甚好,前朝已有《柘枝舞》的底子,我们加以修改,再做一新曲乐舞?”
两人话音刚落,吕才向庭前一指,说道,“你看,这便是近年颇为流行的《柘枝舞》了”。盈盈眼见酒肆之中上来□□名胡姬,再厅堂之中腾舞,但只作背景,其中只烘托了一人领衔。
只见这名胡姬古铜色的皮肤,眼如墨水,灵动含情。上身半裸,下着短裙,手揽披帛,长袖善舞。随着鼓乐与琵琶声起,胡姬身段柔软,充满灵活之意,那种妖娆不绝的异域风情,令在场宾客流连忘返,下倒厅堂之中与她共舞起来。
盈盈凝神静思,细细体察,时不时与吕才讨论一二。她突然发现《柘枝舞》流传至今,“踏歌腾舞”四个字便是其中真谛。这并非是胡地的献礼,而这就是他们,是他们的形、情、心、声。
一日之间,伴随着那令人欢乐的鼓点与胡姬的婀娜,他们便把乐曲加以删改,又重新写了出来。吕才又道,“若是寻常舞蹈这样便可,但若以“互市”为题,则不如改成双人舞,来去往还,你中有我,我中又你,增强些情节与场景,岂不是更好么。”
第124章 柘枝舞
酒肆之中完成的燕乐,最适合回到酒宴之中上演。想到胡乐《柘枝舞》初入宫廷,盈盈倒是觉得这的确能让歌舞耳目一新。宜咏坊很快便排演了新的《柘枝舞》,为了配和宫廷宴饮的规模和氛围,盈盈和吕才用了二十多名舞伎,布局在周围衬托,再选用两名技艺高超的女伎,一胡一汉,居中作双人舞。
素夕眼见排演此舞,想抓住这次机会。很显然,她仍然不甘心这辈子只为乐伎。盈盈那晚给她说过的话,她也没有完全听得进去。晚上,她便来找到盈盈,诉说自己的心愿,希望能扮演其中的胡姬。
素夕十分真心的说道,“姐姐,求姐姐允许我来演舞中胡姬。”
盈盈听了,颇为踌躇。倒不是因为知道她存了其它的心思,而是担心她的舞技不能胜任。素夕本是歌伎,盈盈看重她歌声动听婉转,才令她入宜咏坊献唱,平时虽然也习舞,但毕竟不算精通,万一跳不好就麻烦了。于是说道,“素夕,《柘枝舞》是西域歌舞,配和胡乐,对舞技要求很高,尤其是舞姿上有多个腾起和旋转,若没童子功,再练上几年的功夫,只怕很难的。若受了伤,陛下怪罪不说,也是耽误了你”。
素夕听了这话,坚定地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为了准备《柘枝舞》,已经不眠不休地练了多日,姐姐舞图中的所有动作我都精熟不说,此舞此曲个中深意我也尽数皆知。丝毫不亚于姐姐对当年对《秦王破阵乐》的了解。姐姐,请你要相信我。”
“这……”盈盈没想到素夕能说出这番干净利落的话,趁着她犹豫之时,素夕便不再多言,只是做了几个腾空旋转的舞姿,然后说道,“姐姐对乐舞的理解,对圣意的揣摩,对技艺的打磨,素夕敬佩之至,也知道姐姐要求颇高。所以,若不是有充分的准备,素夕也不敢如此执着的来求姐姐。姐姐觉得,刚才素夕所舞,可否胜任呢?”
盈盈叹了口气,“你真是花了些功夫,也是不容易.”
素夕执着的询问,“那姐姐能否成全我呢。”
盈盈当然明白素夕所说的“成全”是什么意思,“素夕,你执意如此做,可想清楚了?万一不成,岂不是更加难过了?”
素夕看到盈盈话说至此,便想着盈盈如此明白,自己还遮掩什么呢,不如直言好了。“姐姐,我心里的话,只愿说给你听。我实在不愿再做什么歌伎,做宫女了。宫女命苦,在掖庭深处辛苦劳作。但歌伎更苦,总在无人之处唱个不停。姐姐不知道我心中的凄楚,仿佛自己就像一只鸟儿,日日为了春光啼血鸣叫,但人们却只看到花开。我不像姐姐那么超然,我也想为了自己搏上一搏……
盈盈听到此处,想起这话,不是若芊当年说过的吗?而如今却又多少年轻美丽的女子前赴后继。她没有吱声,只是一时怔住了。
素夕跪下,恳求道,“姐姐,我并非不守本分,但我也求能被陛下看到,有个转圜命运的机会。若此次不成,我保证,我一定听姐姐的,安分守己,此生便只为这宫廷唱破喉咙。”
盈盈实在是心酸不已,想到素夕能对说出这番话来,的确也是不易,她得有多么信任自己,又得有多少勇气,还得花多少心思,看准了《柘枝舞》的时机……不得不说,此前宫中宴饮,并无胡姬扮相的乐舞,陛下一定会觉得十分新鲜,一舞获宠的机会自然比平时多上许多,素夕的确是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