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20)

宋其景笑笑,把象牙球放回盒子里叫公公收起来。季伯琏喝了口酸梅酒,表情微变。“都叫酸梅,酸梅酒和酸梅汤怎么差别这么大?牙要给酸掉了!”

“酸掉了好。“宋其景亲手给他满上,“这样说话漏风,治治你满嘴胡话的毛病。”

季伯琏吐吐舌头,“伯琏无福消受,皇上您自便。”

宋其景却像是不想放过他,“行酒令吧。输了再喝。”

季伯琏摇摇折扇,“清风此出”四个字鲜亮的仿佛昨日才写上。他果然端起面前的酒杯,眨眨眼睛道:“改字诗令,如何?”

宋其景便也执起酒杯,先道:“‘旧时王谢堂前燕‘改为旧时王谢堂前花’,缘由为‘红燕自归花自开’。”

季伯琏快道:“‘微雨燕双飞’改为‘微雨燕未飞’,因‘燕子双飞去’。”

“‘人面桃花相映红’改为‘人面菜花相映红’,因为‘桃花净尽菜花开’。”

季伯琏依然嘴快,“‘点水蜻蜓款款飞’改为‘点荷蜻蜓款款飞’,因‘早有蜻蜓立上头’。”

宋其景不急不慌,“‘离愁渐远渐无穷’改成‘离愁渐远渐无存’,因‘莫愁前路无知己’。”

十几轮下来,季伯琏率先卡壳。宋其景在一旁数数,“三,二,一。”

季伯琏愿赌服输,一口闷掉杯中酒,表情悲壮,好像喝的是牵机鹤顶红。

宋其景和他对视一会儿。半月不见,中间气氛好像变得更加微妙了些,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季伯琏道:“有时伯琏会想,若您我二人中有一位是女子,或者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儿子,说不定就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了。您在门口读书,伯琏在隔壁杀猪。街坊邻居看不惯就卷铺盖往深山老林里一跑,种田织布。名字我都想好了,叫玉宁居。”

宋其景笑,“君子如玉,宁静致远?”

“非也。”季伯琏眼角眉梢露出神往的意味,“两个名拼一起,再取‘遇’的同音。”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梦里有您,伯琏不愿醒了。”

宋其景朝他挑挑眉,朱砂痣跳的人心里发痒。“你这梦早晚会变成现实,只是朕不与你同去。”

季伯琏不解,“此话怎讲?“

宋其景站起来,走到凉亭栏边看花园里新长出来的花苞,“季宁,你最近风头太胜。朝堂中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会不知道。单是你之前与沈筝联手搞垮了那两条老狗,旁人也忍不住多想几分。”

季伯琏道:“伯琏只把他们当大白菜。”

“他们把你当猪肉。”宋其景背对着他,声音清淡薄凉,“武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若是知趣,有心,功成身退,还可颐养天年,儿孙满堂。”

季伯琏冷哼道:“过河拆桥。”

“你莫要抱怨,自古皆是如此。谁手中有兵,谁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让人忍不住想拔掉。帝王身边只养狗,不要虎狼。”

“您知道伯琏不是。”

“朕知道。朕知道你不会起兵造反。”宋其景回头对他笑了笑,“起码不会造朕的反。可也只是朕知道。”

季伯琏开口要反驳,宋其景却朝他摆摆手,“朕提醒过你了。你要做子房,还是要做淮阴侯,全看你自己怎么选。”

季伯琏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对宋其景行了礼,告退。

宋遇驭臣之道

过几日上朝,兵部提出要收回季伯琏手中两枚虎符,重新分回兵部和皇上手中,将军手中只留一枚。

季伯琏应了。虎符并非要事,重点还是得看军队想跟谁干。

让人出乎意料的却是沈淑才。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提出米盐官营,并建立户部直属商会。理由非常有说服力。米、盐等基础生活必需品由私营改成官营,更能惠及百姓,避免商家趁乱提价,导致稻藏粟米肥,路有饿死骨。

而季家正是做的米粮生意。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季伯琏瞬间感到有上百双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沈淑才道:“归官后将建立商会,选德高望重之人当会长。微臣以为,季老先生正是合适人选。“

这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给的无比顺溜。户部两个头儿都和季家是亲家,却忽然纷纷要整垮亲家公,实在是脑回路清奇。

宋其景微微皱眉,问季伯琏意下如何。

季伯琏扬起下巴,道:“能为大和早日振兴出一份力自然是好的。只是家里伯琏不管事儿,需得由家父亲做定夺。”

“朕听闻季老先生近来疾病缠身,不宜太过操劳。不如等病好了再谈。”宋其景出来打圆场。

季伯琏面无表情,只是退朝时既没有等何万安,也没有等沈淑才。

何万安不见踪影,沈淑才却是气喘吁吁跑来,拦住季伯琏道:“伯琏,你莫要怪我。官营这事儿只是早晚,由岳父打头阵,还能弄个会长当当。再晚些,就只能将白米白白送给户部了。“

“多谢沈兄。不过家父这两日身体确实不好,想必你也听小琬说了。这事儿等他病好了,伯琏亲自去说去。万一现在听了急火攻心……伯琏还不想这么早没爹。”季伯琏嘲讽道。

沈淑才面露尴尬之色。

季伯琏接着尖酸道:“官场之上无私情。您和何尚书二位为国鞠躬尽瘁,战战兢兢,不惜拿岳父当台阶儿,传出去就是真真正正的大公无私。伯琏佩服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沈淑才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季伯琏原地站了会儿,蹬蹬腿道:“沈兄还有事儿?无事的话,伯琏先走一步。”

沈淑才无奈道:“伯琏,你要骂就骂,何必这么阴阳怪气。你走行伍之路,能打善战就可平步青云。可文官不同。在外人看来,淑才是个状元郎;在这朝廷里,也就是个状元郎。不入内阁,不握朱笔,满腹诗书,气仍不华。”

“难得沈兄给我倒苦水。”季伯琏展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笑得弯弯的眼睛,“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你待小琬好,比什么都强。”

沈淑才僵了脸,“伯琏……”

季伯琏将折扇挥成蝴蝶,翩然而去,远远抛下句唱词:“阳关道哟平又宽,独木桥下翻阴船~”

·

季伯琏回到家,先去瞧了瞧他躺在床上哼哼的老爹。

季延风半睡半醒,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季伯琏站在床边给他换壶茶水,又悄悄退了出去。何万平见他来,吃惊道:“今天不该你轮班?”

“该。”季伯琏摸摸她的头发,“回来拿点东西。”

他把何万平拉进里屋,关上门道:“爹病好之前,沈淑才和你哥来探病,都得拦住不要进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别叫他们进来就行。娘那边也是。”

何万平似懂非懂地点头。

季伯琏去书房装模做样翻了会儿,出来亲亲何万平的额头,道:“我这几日都不回来,你照顾好爹娘,也照顾好自己。”往前走几步,猛然顿住脚,“小心那八哥的嘴!”

何万平笑着把他推出门,“我懂。你放心去吧。”

季伯琏走出大门,意外见到跟过来的沈淑才。

季伯琏如今十分不想看到这张脸,可是不看不行,毕竟是自己亲妹夫。季伯琏道:“我爹睡觉了,你要瞧他,明日再来。”

“我不是为这。”沈淑才跟他边走边道,“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你比较好。”

季伯琏没什么兴趣,客套道:“伯琏听着。”

“太子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被戴绿帽……你说什么?”季伯琏眼睛快要瞪飞出眼眶。

沈淑才压底声音,“太子是宋辽的儿子。”

宋辽是宋其景的亲哥。当上太子两年后病死了,宋其景这才顺理成章上位。

季伯琏忽然觉得遍体生寒,沈淑才要吞季家入国库这事儿瞬间被抛到脑后,“太子知道么?”

沈淑才摇摇头,然后道:“纸包不住火。当时参与其中的老人有些流出宫外,随时有可能戳给太子。”

季伯琏两条眉毛拧在一起,“那你怎么知道?”

“我姐姐与前太子妃是闺中好友。出事那晚正好在宫中过夜。她聪慧,逃出来后装病,没多久就远嫁蜀中,与这些再无瓜葛。“

经此提醒,季伯琏顿悟。他第一次听说沈淑才有个嫁到蜀中的姐姐便觉不可思议。哪家女儿舍得远嫁,更何况是沈家这种身居高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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