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远只是动动嘴就往外淌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他在回光返照间看到,看到仇人终于死了。
他艰难扯着笑,眼里冒出眼泪,似心愿达成的喜极而泣。
曲清眠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声音很轻,“我从未帮你做过什么,人我杀了,你可以安心了。”
燕秋远阖上眼的时候,桑荔别过头不忍看,眼睛直冒酸,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曲清眠捡起地上随从的剑,扛着燕秋远的尸体,走到不远处的一座矮山,将人埋了下去。
桑荔擦去眼泪,“小眠,我们要离开了,离开瑶水镇。”
小眠的特殊被发现,那个修士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叫来更多同门。
少年静默站了良久,漆黑的眸子看向她,“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同样知道,如果不离开这里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上一世那一次次的围追堵截,疲于奔命,依然记忆犹新。
活着,难道是将同样的人生,再走上一遍吗?
为什么他不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简单的生活,而是要像这样逃不掉某种命定的牢笼般,哪怕短暂偏离,终究是还要回到那条道上。
曲清眠眼瞳愈发黑,他不知道,自己生来到底做错了什么。
桑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一般,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哪怕带着小眠躲起来,躲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还是逃不掉。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消沉,她要保护好小眠。
桑荔打起精神,安抚道:“你看,不管走到哪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挣扎的、痛苦的人,没有谁活得不辛苦。”
“我们活着,并非为了享乐,我们的眼睛,也可以努力去发现美妙之处。”
“比如说燕大哥,他怀着仇恨孑然一身忍耐十年,自然是痛苦的,但是他跟风姑娘的爱情,就是这辈子他活着最深刻的美妙。”
“如果说让他去选,这样的人生可以重来,只要这次选择不认识风姑娘,便不会有往后人生所有的痛苦,你猜他会怎么选?”
曲清眠不假思索:“他不会后悔,也不会重来。”
曲清眠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燕秋远当初第一见面要说,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也许那时候他就看出自己对桑荔的爱意,一样是无法磨灭的、成了人生的全部意义。
有些人一生当中,都在追求名利,追求钱财,追求数不清的欲望,但在有的人心里,一个人就足以支撑起全部。
燕秋远不是死在了今天,他早就死在那个姑娘离世的那天。
他还想到除夕那日,燕秋远说,趁喜欢的、想要的人就在身边,牢牢抓住,不要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之前他只觉心里藏着的秘密被发现,羞怒不已,现今却是一瞬间有了感触。
燕秋远跟心爱的姑娘约定好,考取了功名便娶她,可惜再回来,已是阴阳两隔。
那是种什么样的痛苦,曲清眠不敢想象,他认为,桑荔可以不喜欢他,甚至可以杀了他。
但如果是她独自经受痛苦,遇到危险,出了什么样的意外,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也许,他会仇恨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让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陪葬。
曲清眠看向身边满怀关切看着他的姑娘,更是明白,她就是自己活着所为的美妙之处。
他要牢牢抓紧她,一辈子都不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晚风的地雷,亲亲~
第28章
回了家桑荔就开始收拾东西,既然是逃亡,自然以轻简为主。
看到堂屋案几上那个铁盒子,她突然想起来,这是昨晚燕大哥拿来给她的,说是清理了一点用不着的东西,但他们肯定用得上,还说先别急着打开,等到过几日了。
她那会没太在意,只是燕大哥说什么,照做就是,道了句谢随手放在了案几上。
时隔一日,再看这铁盒子,全然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桑荔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的全是银票。
陆楚之为人爱排场,要来巡查的消息提前通知下来,燕大哥知道机会来了,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结果。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这样一个冷冰冰的铁盒子,里面装着他十年来攒下的所有家当。
曲清眠默了片刻,说道,“草率下葬,但不可无碑。”
少年走出去,桑荔没多说什么,只叮嘱,“早些回来。”
她将铁盒子郑重放到包袱最下面,一抬头就看到摆放在旁边的一对人偶。
桑荔定定看着摆放在右侧的男孩人偶,瓷白,脸很小,眼瞳漆黑,嘴唇很红,抿出孤冷的弧度,像极小眠。
她到底没舍得扔在这,总归小小的不占地方,她一把握住,塞进了包袱里。
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为了抓紧时间,桑荔又走到小眠的卧房,准备给他收拾。
当打开床榻边的柜子,她看到了一个小箱子,上面有把锁,只不过并没锁上。
“难道是小金库?应该是很重要东西,给他装起来一并带上。”
桑荔抱出暗红色、边角有些掉漆的箱子,取下横开的挂锁,一打开,愣住了。
这不是什么小金库。
看着丹青画上侧着脸正说什么、眼眸带笑的人儿,鲜活的简直就像要从画上走出来一样。
太像了,是她的丹青画。
揭开下一张、下下一张、下下下一张……
厚厚一沓,一颦一笑全都是她。
笑着的、发呆的、皱眉苦恼的,甚至还有沐浴完湿着头发的,桑荔看着身前突出的水渍和饱满,有点脸红,也还有撑头闭着眼打瞌睡的。
可以看出来,丹青画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传神,几乎记录了她大部分的日常。
这些……都是小眠画的。
心里不可谓不震撼,毕竟直到现在,小眠待她,始终冷淡疏离,没有半点依赖亲近的意思。
原来他其实一直都有关注着她吗?
桑荔看着满满一箱子的画,心上像是有甘泉淌过,甜的,又软乎乎融成一片。
小别扭啊小别扭,这就是摆着多冷淡的脸,就有一颗多炙热的心吗?
桑荔将小箱子按照原位放回去,从他的卧房退出去。
他既然从没拿给她看过,那还是当作不知道吧。
桑荔因为逃亡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仿佛一下吹来阵轻快愉悦的风,阴云散开,阳光照耀下来。
两个时辰后,少年乘着傍晚最后一抹夕阳回来了。
背起行囊,将门落锁走出十多米之后,桑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住了将近两年的家,虽然不大,但墙头的蔷薇正开出第一朵花,门前鹅卵石铺就的路是她在瑶河边一颗颗选回来的,门头上挂的灯笼是她动手做的,贴的春联是小眠写的。
里面每一处地方,都是他们两一点一点燕子衔窝般完善起来的。
她还记得拿到地契之后,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几乎热泪盈眶的对小眠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简明商议后,两人决定走水路更快,只要搭上墨海的船舶,便可以沿途选定一个小镇或是村子落脚。
瑶河镇太小,晚上河流上已经没有人行舟了,曲清眠跳下去,拉过来一条缓缓顺流而下的竹筏。
竹篙撑动,竹筏飞快往墨海最近的渡口去。
桑荔不会水,竹筏两侧没有遮挡,她只能僵硬的用手死死扣着身下的木头,眼睛看着跟前挺拔如松的背影。
只要在他身边,害怕跟紧张,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夜空下秋风卷动星辰,一只巨大的仙鹤背上坐着五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白祈。
白祈并指凝出灵气,凌空虚画了一道符文,将手中的长剑贴靠过去。
那剑身上坑坑洼洼,沾染着血迹,整个已经失去了光彩,同他再也建立不起联系,可以说跟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
这可是他拼死拼活做了大半年宗门任务,外加自行接私活攒下来才买的玄级中阶法器,竟然就这样报废了。
白祈咬牙切齿:“那人的血液很特殊,有如此威能的,恐怕是个邪魔,江师叔收到传讯便急速赶来,心系——”
他一边肉痛自己的法器,一边拍着马屁,然而话未说完,为首的男子便摆了摆手,“他不是邪魔,是人族,你只管施术确认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