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自古便是马背上的游牧,疆土辽阔却不富庶,当更清楚选出这万匹毛色一致的战马是何等困难。大晋于人力物力甚至军力,对其皆是碾压。
周统眼中又惊又喜,要知西狄最引以为豪的便是骑战,将他最引以为豪的毁了,此举定能扰其军心。
若扛得住,西狄来犯,大晋求之不得;扛不住,西狄定会主动退离。
“臣这便去布置。”周统拱手。
郁殊再未言语,又在营帐听了一会儿,再抬眼,营帐门口的幻影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他一顿,不觉站起身。
“王爷?”周统不解。
郁殊一言未发,起身走出营帐,转身却撞到了什么。
“哎哟!”却听营帐外一声少年哀嚎。
他垂眸,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倒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纸包,看见他,少年的眸亮晶晶的:“他们说,你打仗很厉害。”
郁殊皱眉,他不喜欢少年。
越过他便要前行。
“我叫李绍言,你呢?”少年却追上前来。
他想上战场,可是兄长不让,方才听闻军中来了个打仗很厉害的王爷,这才走了过来。
李绍言?
郁殊蹙眉,而后想起来,李止戈的幼弟,且……是当初苏棠未曾嫁给李止戈的条件。
“你要吃糖吗?”李绍言见眼前男子低头,将手中纸包里的饴糖递了过去。
郁殊看着那饴糖,顿了下,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捻起一颗放入口中。
很甜,甜的腻人。
很难吃。
他却仍在含在口中化着,满齿的甜腻,喉咙被齁得一阵阵酸胀。
郁殊仍将甜腻咽下,良久问道:“从哪儿买的?”
“姐姐从固永镇的市集买的。”李绍言笑。
郁殊蹙眉:“姐姐?”他不记得李止戈有姐妹。
“并非亲姐啦,”李绍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首,小声嘀咕,“若是能当我嫂子便更好了。”
……
果真如郁殊所说,万马阵列在边关,声势浩荡,长矛齐挥,风声阵阵,搅弄的风沙都烈了几分。
西狄何曾瞧着这般大的阵势,一阵骚乱后,决计先下手为强,当夜便携五千兵马偷袭大晋。
大晋早已有应对之策,里外夹击,杀的西狄大军措手不及,短短十日,便派了使者前来求和。
……
西风渐弱,黄沙也都沉了下去,战事已缓。
固永镇的市集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郁殊孤身走在其中,没让任何人跟随。
一身的绯衣袍服,墨发以一根发带松垮垮束在身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到眼前。
宽肩窄腰,颀长瘦削的身形,苍白毫无血色的双颊,还有……那如妖精一般微眯的双目,轻易吸引了周遭众人的目光。
他很是缓慢地走在市集中,如同漫无目的的闲逛,偶尔转眸看一眼道路两旁。
郁殊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处角落,那里有一个裹着披巾的妇人,面前干净的白麻布上,放着整齐的饴糖。
他拿起一纸包,手也是苍白的,而后将一颗饴糖放入口中。
妇人从未见过如此美得张扬的男子,一时之间不觉多看了几眼。
郁殊又要从袖口掏出银票,身后却突然钻来一阵酒味。
他脸色一白,匆忙拿出素白绸缎掩住口鼻,抑制着肺腑的翻涌。
只是下刻,他掩着口鼻的力道不觉松了些。
喉咙一阵阵紧缩,几欲干呕出声,心口如被人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剐着,手甚至在细微颤抖。
他却再未掩鼻。
那阵刺鼻的酒味下,还泛着淡淡的女子馨香。
正如当初他卧于她膝盖时,嗅到的那股温软的味道;亦如为他上药、塞一口蜜饯在他口中时,拂过的淡香;更如那夜……她踮脚吻着他唇的味道。
那馨香从他身后不远处飞快行过,酒味依旧刺鼻,女子馨香飞快消散。
“你没事吧?”身前,妇人小心问道。
郁殊陡然回神,扔下银票扭头朝馨香消失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一袭红衣,戴着帷幔,裹着红纱的女子,眨眼之间消失在人群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自由了一章”的宝宝,你要笑死我。
我脑子里想的是一年多、一年多!
第48章
酒馆门“砰”一声巨响,被用力合上,惊扰了正在打酒的人。
众人朝门口看去。
苏棠一身红衣,脸上裹着的红纱散落,后背抵着门口站在那儿,容色微白,呼吸急促,鼻头泛着淡淡的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易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得正经了几分:“怎么了?”
苏棠并未言语,只缓步走到柜台后,手撑着柜台,双眸怔忡。
她看见郁殊了!
绝非幻觉!
那个穿着绯衣的身影,眉目绝艳的男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只身出现在这个淳朴的边陲小镇。
他的脸色苍白的像个魅鬼,与周围的大漠格格不入,很是显眼。
如此一来,前段日子她在市集上碰见的那辆马车、那些人马,也都有了解释。
难怪她会觉得在马车旁驾马而行的人很是熟悉,那是高卫吧?
可是……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易齐看着柜台后魂不守舍的女子,转头将几个打完酒的宾客送出门去,而后走到柜台前,伸手将她头上的红纱扯了下来。
苏棠惊了一跳,飞快后退半步。
“大白日的见鬼了?”易齐睨着她,身上仍蒙了一层酒味,但不重,想来只喝了一点儿酒。
苏棠看着易齐,她还真见鬼了。
见到这世上她最不愿招惹的鬼。
可转念又一想,如今西北战乱,郁殊来监军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若是……他只是来市集随意瞧瞧呢?
毕竟军营在大漠中,并无什么人家。
苏棠高高提起的心强行平静下来。
“老板娘,易掌柜……”身后,女孩怯怯声音传来,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坛,“我打酒。”
苏棠抬眸看去。
眼前女孩是邻居的小女儿蓉妹,今年方才十五岁,但生于大漠,已和她差不多高,身形也相差无几。时常来此为其父打酒,苏棠瞧着她可人,也会将从京城一路带来的衣裳首饰送她一些。
“老板娘?”蓉妹不解。
苏棠顿了下,走出柜台,将手中红纱交付到蓉妹手中;“蓉妹,可否帮我一个忙?”
……
郁殊循着那红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众人看着这脸色煞白的美貌男子,不觉纷纷避开了道。
可那红影却如鱼入海,再难寻任何踪迹。反倒是一阵阵刺鼻的酒味越发的浓郁。
郁殊脚步一滞,前方有一处酒馆,酒馆前悬挂着一面大大的幌子,在风中摇晃着,上方只书了一字“酒”。
那个……让他做过无数噩梦的字。
郁殊掩着口鼻,飞快朝前奔去,却在越过酒馆将要到达前方不远处的黄土老城门时,脚步倏地停下。
他缓缓转身,定定站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任由众人打量着他,他只望着那风中飘荡的酒幌。
良久,郁殊掩着口鼻的手放了下来,一步一步朝酒馆走去。脸色煞白,唇近乎透明。
每靠近一步,肺腑的翻涌便猛烈了几分。
他却始终面无表情朝那里走去。
那个酒馆里,除了漫天的酒气,还泛着熟悉的馨香。
他最终站定在酒馆前,藏在宽袖下的指尖不自觉颤抖着,如在惶恐些什么。
推门而入。
浓郁的馨香与酒气传来。
心口一阵阵酸涩与干呕。
“客官要打酒?”柜台后,一个面容白净清秀的男子浑身泛着酒气,对他笑着。
郁殊未曾理会,只转身环视四周,目光定定落在酒架旁那个正收拾酒坛的女子背影上。
她穿着一袭红衣,脸上裹着红纱,正在利落的忙碌。
“客官?”易齐扬声道。
郁殊已走到那女子身后,举手投足间,那股馨香越发明显,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字:“苏……”
声音嘶哑难听。
女子被惊吓到,匆忙回首,后退半步,满眼惊惶看着眼前风华无两的男子。
眼睛不像。
郁殊静静想,却还是走上前去,抬手落在她面上的红纱上,而后用力一扯。
陌生的眉目,陌生的女子,眼里还夹杂着陌生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