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殊容色煞白,死死盯着她,下刻突然便捧着她的颊压了下来。
唇上一片冰凉。
苏棠想要挣扎,却再次僵在原处。
她看着郁殊身后:“太后……”
郁殊一动未动:“苏棠,你以为我会上两次当?”
苏棠并未应声,仍看向他身后。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对,郁殊逐渐松开了她,转身看去。
——穿着月白缎裙的女子站在那儿,长发凌乱耷拉在身前,本姿容秀丽的脸,此刻却苍白消瘦,手中拿着一柄金剪刀,脖颈上似乎沾了些血迹。
数月未见,苏棠没想到秦若依会变成这般模样,真的如小皇帝所说,她近况甚差。
她站在那儿,看着郁殊,声音很轻:“阿殊……”
苏棠垂眸。
她想说她也是,绝不会上两次当。
不过没必要了。
她可以不信沈寻的话,却无法忽视此刻郁殊的反应。
当她和秦若依站在一块时,那个令人作呕的词总会钻出来。
——赝品。
再未看那二人,她起身朝宫门口走去,脚步飞快。
她讨厌被选择,所以宁愿先转身。
直到宫门缓缓在身后合上,她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越过护城河,绕过官道,前方已是市集。
身后一阵马蹄哒哒声传来。
苏棠朝道边让了让。
可马蹄声、车轱辘声仍在她身边纠缠,亦步亦趋。
苏棠皱眉,刚要抬头。
马车上一人声音传来:“这次倒是惜命了?不寻死了?”
苏棠一怔,抬头看去,四方的轿窗,一人以折扇挑着轿帘,肆意的眉眼正望着她。
沈辞。
她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喂。”沈辞皱眉。
苏棠只做未闻。
下刻手腕却被人攥住。
“本世子同你说话呢。”
苏棠顿住脚步,转头看着身后人,好一会儿突然道:“那夜去群芳楼,世子曾应下我一个条件,还作不作数?”
第43章
马车摇晃着前行。
苏棠靠着轿壁,容色怔忡看着晃动的轿帘。
沉寂的久了,对面的沈辞没了耐心,将宽袖一收,轻拍了下折扇道:“你方才说条件,想好了?”
苏棠看向他。
方才凭着心底一时意气说出那番话,而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知道郁殊的人监视她,知道在这京城,郁殊有多么只手遮天。他可以不动声色断了沈辞的生意,那沈辞又如何会帮她呢?
沈辞也在看着她。
天色昏沉如隔着一层灰霾,马车内也有几分昏暗,只能瞧见她那双本漆黑莹亮的眸子此刻呆怔着,朦朦胧胧的。
那种隐约中“阴沟里翻船”的烦躁感又来了。
“你怎的和你父亲这般不相像?”沈辞突然作声。
苏棠目光一滞,继而反应过来:“什么?”
“我舍弃承袭先王位后,便接手了几条商路,同你父亲打过的交道不少,”沈辞沉吟片刻,手轻轻摩挲了下额角的疤,“你父亲曾告诉我过一句话,‘身居高位,当言正于心,行立于民’。”
苏棠微顿,而后道:“不可能。”
沈辞挑眉:“为何不可能?”
苏棠抿唇道:“爹不会说那般酸腐的话。”
沈辞停怔片刻,继而扬眉笑出声来:“你倒是了解你父亲。那的确不是他的原话,他原话本是‘我出来做生意,一靠的脑子,二讲求信誉’。”
苏棠垂眸笑了下,这的确像是父亲说的话。
“旁的地方不敢保证,我这马车,还是足以挡住隔墙耳的,”沈辞睨着她,“所以,有何条件快说,我可不愿欠人人情。”
苏棠攥了攥冰凉的指尖道:“我想离开。”
沈辞随意应:“本公子眼下正带着你离开呢。”
“不是离开皇宫……”苏棠咬了下下唇,沉声道,“是离开京城。”
沈辞本懒懒斜倚轿壁的身子顿了下,抓着折扇的手微紧,抬眸看了她一眼:“和郁殊有关?”
苏棠未曾言语。
沈辞看着她这副模样,沉寂良久,倏地笑出声来:“苏棠,你也就这点儿出息!”
苏棠长睫微颤,她的确心无长志。
见她不语,沈辞眉心皱得更紧,攥着折扇同样沉默下来。
直到马车渐缓,沈辞的声音传来,很是认真:“苏棠,这里的一切,你都考虑好了?”
苏棠迎着他的目光,却沉默了下来。
她从小到大,从未出过京城。离开这儿,她其实连去哪儿都不知。
她的一切,也都在京城。虽然少,但到底还是有些的。
“少爷,到了。”马车外,薛安悄声道。
苏棠回神。
“聚贤庄。”沈辞突然道。
“什么?”
“手底下人开的酒楼,我这段时日,午时会去那儿听戏。”沈辞再未看她,只沉声道。
苏棠愣住,很快了然:“多谢。”
起身便要下去。
“喂,”沈辞唤住她,折扇掀开轿窗朝铺子门口望了一眼,“你那个叫锦云的丫头,跟了你多久?”
苏棠虽不解,仍道:“以往在王府便跟着我。”
沈辞落下轿窗:“知了,下去吧。”
……
苏棠回到铺子时,锦云仍在等着。
见她回来,锦云忙上前来,却又在碰到她的手时惊呼:“好冰。”
说着,已经利落的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姑娘抱着,暖暖手。”
苏棠笑了下:“大抵是真的入秋了。”
“可不是,”锦云也道,“而今才酉时,天色就快暗了。”
“既然快暗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免得夜路难走。”苏棠将热茶放下,“今个儿我来收拾铺子。”
“可是姑娘……”
“回吧。”苏棠笑,轻推了她一下。
锦云最终离开了。
苏棠并未立即收拾铺子,只安静坐在里面,看着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仔细算算,她拥有的当真不多。
需要考虑的,也少之又少。
接下来几日,苏棠一直如常,只当那日入宫之事从未发生过。
天色渐凉,每日清晨来吃一碗热气腾腾馄饨的食客倒是多了些,苏棠也跟着忙碌起来,幸而有锦云在,她不至于焦头烂额。
这日清晨后,食客相继离开,锦云说家中有事,须得告假。
苏棠看着只余三四宾客的铺子,自然同意下来。
她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清算着账本,力图将每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写得明明白白。哪怕后来人看见了,也不至于看不明白。
角落里的食客正窃窃私语。
“听闻了没有,秦家似乎来了位秘客,悄悄进了门,便再没动静了。”
“哪个秦家?莫不是太尉府那个?”
“可不是,这秘客听闻还和宫里头有关呢,不过这可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妄议的……”
余下的话,轻了下来。
苏棠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下,怔怔看着手底下下笔有些粗的墨。
“老板娘,再来一碗馄饨。”那食客吆喝一声。
苏棠应下,起身去了后厨,再出来时,手中端着一大碗馄饨,上方飘着绿油油的葱花与油花,闻着便香的紧。
食客睁大眼瞧着:“老板娘,你莫不是上错了?”
“没有,多的都是送您的。”苏棠笑了下,“不知这位大哥从何处得知,秦家秘客一事?”
“元是此事啊,”食客挥挥手,“我邻家有个妹子在秦家做丫鬟,昨个儿回家探亲时顺口提了一嘴。”
“原来如此。”苏棠颔首应下,回到柜台后。
“老板娘可不要乱传啊,”食客朝四周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毕竟兹事体大……”
苏棠自然颔首应下。
连细想都不用,秦家秘客是谁,已然一目了然。
那日秦若依那般狼狈,郁殊到底是看了不忍心,将她送回太尉府了吧?
什么软禁,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苏棠低头,继续记着账本,心中却只有庆幸。
幸好那日在宫中,她提早转身离开,才不至于丢脸。若是站在那儿任人选择,又为人所放弃,只怕……就真的成了一场笑话吧。
三两食客离开了,铺子内空荡荡的。
苏棠将最后一笔账记下来,轻轻吹了下仍湿润着的墨迹,等到墨干后合上了账本,又将地契拿了出来,一同放在袖口,转身拿过锁匙便要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