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了?”郁殊哑声道。
苏棠收回目光,静立不语。
“我不像你,苏棠,”郁殊缓缓自袖口拿出几张黎色纸页,放在馄饨面旁,“说过的话都能不作数。”
明明说过喜欢,转眼便放得彻底。
苏棠上前将纸页拿在手里,虽看不甚懂,却也知是几张官契。
“多谢王爷。”她福了福身子,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郁殊未曾抬头。
正如当初,他未曾看过那个他该被称作“娘亲”的女子离开的背影,也未曾看过秦若依离开的背影一般。
走便走了。
可当高卫走进来说:“王爷,面凉了,属下让膳房给您再备一份?”
郁殊抬头,正看见她消失在正门的背影,一次头也没回。
“王爷?”
郁殊以手背碰了下碗壁,确是凉了,坨成一团,澄净的汤水都没了。
他却拿过竹箸吃了一口。
依旧是讨厌的馄饨的味道。
……
苏棠没想到回去时,锦云仍在铺子里等着,见到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苏棠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只将官契给了锦云,要她再见到薛安时,记得将这些东西还给他。
锦云第二日便说,已经还回去了。
苏棠总算放下心来。
接下来好一段时日,无人打扰,她过得很是安宁。
忙时活得充沛,闲时便和锦云二人玩乐一番,偶尔无事,便去找阿婆或是茶棚老板娘闲坐一会儿。
若一直这般,她也是乐意的。
“姑娘,今个儿生意不好啊……”锦云坐在桌前,时日久了,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拘谨。
苏棠正打着算盘,闻言朝门外瞧了眼,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闲下来还不好啊?”她笑道。
“我是在替姑娘急呢,”锦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夏也要过去了,一场雨换个季。”
苏棠将账簿记好,挥了挥算盘放在一旁,走到门前:“是啊,马上又要入冬了。”
“是入秋,姑娘。”锦云纠正。
苏棠笑了下,刚要说口误,门外便徐徐驶来锦缎面的马车。
一人站在铺子门前:“敢问,可是苏姑娘?”
苏棠点头。
“苏姑娘,我家主子有请。”那人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棠一顿:“你家主子?”
那人俯首道:“苏姑娘去了自会知道了。”
苏棠朝外面看了眼,马车后跟着四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个个面色冷峻的很。
看来,并无转圜的余地了。
苏棠转头看向正望着她的锦云:“锦云,你看着铺子些,我今日晚些时候定回。”
若今日不回,只怕是有异端。
锦云听出言外之意,忙应:“锦云在这儿等着姑娘。”
苏棠颔首一笑,跟在那人身后上了马车。
只她一路上在心底猜了几圈想要见她之人,独独没想到,下了马车,上了软轿后,她被人晃晃悠悠的抬进了皇宫养心殿。
阴日的宫殿,虽仍金碧辉煌,却总透着几分昏暗,香炉泛起缕缕檀香,幽沉静心。
“皇上,苏姑娘来了。”内侍在门外小心通报。
里面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传来少年声音:“进来。”
殿门徐徐打开,内侍恭敬站在外面:“苏姑娘,您请。”
苏棠走进,那股檀香越发厚重,嗅着直冲的人头疼。
“民女苏棠叩见皇上。”她跪在地上,垂眸道。
可站在书案后穿着龙袍的少年却恍若未闻,仍在手执墨笔书着什么。
苏棠也便安安静静,绝不多言。
直到沈寻将毛笔放在砚台上,他方才随意道:“平身吧,”说着,将宣纸拿起,“你来瞧瞧,朕这字练的如何?”
苏棠起身:“皇上真迹,民女岂能妄言。”
“朕到底是个废君,你自称民女也能抗了旨意?”沈寻抬头看她一眼。
苏棠抿唇,最终朝书案处走了两步,抬眸望去。
而后方才看到书案后悬着一副漆木金字诗文,左为“怀抱观古今”,右书“深心托豪素”。
“如何?”沈寻再问。
苏棠低头看去,字迹笔锋尖锐锋利,太过外露,她只道:“皇上的字书的极为霸气,自有天子气魄。”
“撒谎,”沈寻冷笑,“先皇便说朕藏不了拙,满屋的檀香也是点来平心静气用,没什么用。”
说着,他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角落,又看向苏棠:“听闻摄政王对苏姑娘甚好,朕便想也瞧瞧苏姑娘是何方神圣。”
苏棠看着眼前书案上明黄的缎子:“传闻传着传着便变了样,我同摄政王不过萍水相逢。”
“苏姑娘是说,传闻不实?”
苏棠颔首:“是。”
沈寻道:“可朕怎么听说,苏姑娘一开口,摄政王便将商脉还给了沈辞?”
苏棠一滞。
沈寻缓缓自书案后走去:“苏姑娘低估了自个儿,”他笑道,“苏姑娘对摄政王情深义重,可如今大晋国无实君,一外姓王把持朝纲,名不正言不顺,莫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苏棠心中渐了然:“皇上想让我劝王爷舍权势?”未等应声她便垂眸无奈一笑,“皇上也高估了我。”
她去找郁殊,不过螳臂当车。
沈寻走到她跟前:“苏姑娘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头的位子?”
苏棠凝眉,抬眸看去,此刻方才发现,沈寻和沈辞样貌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的帝王目光阴鸷乖戾,漆黑一片。
她匆忙低头:“位子轻重,不过是儿女情长,岂有同天下事相提并论的资格?皇上觉得,是名正言顺重要,还是黎民百姓重要?”
郁殊,除却感情,本是个朝堂之上剑指乾坤的治世能人。
“大胆。”沈寻声音蓦地阴厉。
苏棠跪在地上。
沈寻看着地上的女子,而后垂眸冷笑一声:“你这般为他着想,那他呢?”
“……”苏棠垂眸不语。
“摄政王生性多疑,你以为他待你好,便是真心实意?”沈寻望着她,“他与太后一事,想必你也清楚。他这种人,咬到一样东西,绝无松口的可能。太后近况甚差,欲要出宫。可若就此出去,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沈寻弯腰凑到她身前:“总得有人待在宫里头,哪怕是个赝品。”
苏棠隐在袖口中的指尖微颤了下,神色却始终平静。
沈寻注视她良久,似要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却在望见她面无波澜后,直起身子,声音添了怒:“退下吧。”
苏棠俯首:“民女告退。”
话落,人已起身走了出去。
她一直平静如常,只在迈出宫殿大门的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幸而扶住了门框。
转过偌长的宫道,正看见一道绯红的人影站在那儿,隔着阴沉沉的天色望着她。
苏棠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安静看着那道人影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郁殊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可每一步都如同带着刀尖一般,踩在她心口上。
沉闷闷的。
却又似乎是习惯了,不觉得痛,只觉得烦躁。
烦躁的想让眼前人滚得远些,她却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苏棠。”郁殊的脚步最终定在她眼前,呼吸有些急促,似是飞快赶来的。
“王爷,”苏棠望着他,没有行礼,只是望着,好一会儿才又淡淡道,“我先离开了。”
绕过他便欲前行。
前路却再次被人挡住了:“他说了什么?”而后又飞快补充,“不要信。”
“没说什么,”苏棠摇摇头,“只是我在殿内被熏香熏的头疼,想离开了。”
她再想绕开,手臂却被人抓住。
苏棠顿了下,转头看着郁殊,目光又缓缓落在他身后,口中低声呢喃,“太后……”
抓着她手腕的手一顿,郁殊蹙眉转眸望去,身后空空如也。
苏棠却趁此机会挣脱自己的手腕,转身朝远处的宫门走去。
身子却陡然被人扳回,撞入一个泛着松香的怀抱,她飞快后退半步。
“苏棠!”郁殊声音添了恼怒。
苏棠望着他,淡然消失了些,不耐道:“王爷,郁殊,阿郁……你该玩够了吧?”
郁殊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字:“你觉得,我在玩?”
“不然?”苏棠笑,“我只是不解,你便是想玩,也该换个人了,可着一人玩,不嫌无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