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依旧平躺在寝榻上,身上盖着被子,依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睁眼一瞧,见朱炎风来了,便侧过身来,面朝着朱炎风,微微一笑,对他说:“你今夜来照顾我?”
朱炎风弯下腰,替黄延稍稍整理被子边缘,答道:“我已经向师父告假几日,留在这里照顾你几日。”
黄延微微一笑,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朱炎风的手。朱炎风忙关心道:“你还没有痊愈,就不要露太多肌肤。”忙扯过一部分被子,盖住黄延的手。
黄延说:“我突然觉得这场病,值得。你便陪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朱炎风劝道:“延儿,不要说些任性的话,发火邪是大事!听说有人发火邪以后,连续几天几夜没治好,就那样烧坏了脑子,变得痴痴傻傻,我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黄延别开这样的话题,微微垂眸,只道:“我刚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我的生母……”
朱炎风好奇:“前葛云国以前的公主-天圣?你,忽然思念她?”
黄延答道:“我梦见她在我面前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引来了一群美丽的蝴蝶,然后,她突然化成了云烟,跟随着那一群蝴蝶离去。”
朱炎风轻轻坐在寝榻边缘听着,不由道:“很奇特的梦。”随即想起来:“她生前也曾几次乘车到师父的修道场来看你。”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了抚黄延的头:“还拜托我今生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黄延接话道:“我告诉她,我喜欢你,她就那样同意了我与你在一起。”
朱炎风笑说:“她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好母亲,特别疼你。”
黄延问道:“你相信在梦里梦到过世的人,会是一种预兆吗?”
朱炎风怔了一怔,只安慰道:“人有时会在生病的时候,梦到奇怪的梦,也会梦到过世的亲人,只是因为生病了。”
黄延抬眼看着朱炎风,唇角含笑:“大师兄说的好有道理,不过,你应该是怕我会死才这么说的吧。”
朱炎风回道:“你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我相信你母亲的亡魂也是因为担心你,才会在今日出现在你的梦境里吧。”
黄延忽然要求道:“我想喝水。”
朱炎风立刻起身,干脆道:“我去拿来给你。”
黄延看着他转身穿过隔断门,一直看着,没有收眼,看着那里一会儿,直看到朱炎风拎着一只茶壶拿着一只杯子走回来。
他随即慢慢撑起上半身,披散着的银白长发盖住了他的背部,朱炎风斟了一杯水,吹了吹热气,才小心地送到他的唇边。
桃花唇只是稍稍碰到杯中的水,黄延便立刻稍稍侧过脸,只道:“怎么热热的……”
朱炎风劝道:“我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太想吃温热的东西,但,食用寒凉之物只会加重火邪的病情。”
黄延只道:“这杯水,我喝不下。”
朱炎风无可奈何,稍稍想了一想,便饮下一口,含在口中片刻,小心翼翼地送到黄延的嘴边,喂进他嘴里,他的水突微微一动,代表已经吞咽。朱炎风便又饮第二口,照旧用此法喂他喝水。
几杯水喝完之后,黄延便再度睡下,朱炎风只为他盖好被子,轻轻撇开遮住他眉眼的发缕,他的呼吸比平时要温热几许,不经意地吹在朱炎风的手上。
眼下正是秋天,冷毛巾在这个时候并不适敷在黄延的额头上,朱炎风只能依靠药汤和清淡的饮食为黄延除去病症。趁黄延睡熟之际,朱炎风立刻起身,下楼,在傍晚之时,为黄延做清淡的肉粥,煎一碗药汤。
他刚走到台阶中央,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眼前之景令他回想到了许多年以前,同样是在石阶高处,梳着随云髻、戴顺圣紫牡丹头饰与金步摇、穿曳地霞红齐胸襦裙、凤凰牡丹纹金线刺绣的浅紫底外放抹胸与烟紫广袖长衫并撑着伞的天圣对他说话。
“小风,我孩儿的情况,你已经了解,我不知道他能活到什么时候,但作为母亲的我,希望你能替我陪在他身边,好好宠他,不管他以后选择怎样的路……”
他仿若看到天圣就站在上方,并且说着那时候说的那句话,然后转身消失了。他愣了一愣,回到了现实,继续一步一步往下走。
躺在寝榻上的黄延,睡得很迷糊,浑浑噩噩之间,竟瞧见母亲缓缓来到寝榻前坐下,一只纤纤玉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他不禁微微启唇,轻轻道:“娘,娘……,为何我在生病的时候梦见了你,还看到了你?”
黄延只瞧见母亲在微笑,便抬起一只手摸摸她覆在自己额头上的玉手,却什么也摸不到,摸到的只是自己还在发热的额头,再睁眼瞧寝榻外,原来那里并没有人,只是睡糊涂了造成的错觉。
好一会儿,寝榻外再度传来跫音,黄延尚在清醒间,忙撑起上半身,撩起单侧纱帐望出去。朱炎风拿着托盘走进来,瞧见他如此,便劝道:“怎么不好好躺着,自己起来了。”
黄延一见朱炎风回来,立刻启唇:“我闻到了肉末粥的香气。”
朱炎风先将托盘搁在梳妆台上,撩起了单侧纱帐,抬手抚了一下黄延的额头,但什么也没说,只转身至梳妆台前,揭开大盖碗的盖子,趁着热气冲天,一勺勺地舀起来,装进一只饭碗里,盖回盖子,这才回到寝榻前,坐在寝榻边缘,轻轻吹去碗里的热气。
黄延问道:“大师兄饿不饿?”
朱炎风直接道:“不饿。刚煮好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一碗。”
黄延说:“我以为你会自己溜出去吃最好的。”
朱炎风回道:“膳堂离金云楼有一段远路,怎能放心丢你在这里。”便小心舀起一勺肉粥,送到黄延的嘴边。
先用小舌感知勺子的温度,刚好不烫,黄延才肯将肉粥含进嘴里,细嚼慢咽,朱炎风一勺接着一勺,耐心地喂食,不多时,黄延便将一碗粥吃干净,朱炎风再盛一碗,如是喂给了黄延。
待黄延吃饱了,朱炎风收拾食具,拿起托盘,说道:“我下去给你煎药。”
黄延轻轻往下躺好,后脑勺轻轻枕在枕头上,将被子边缘扯到脖子下方,听闻朱炎风的那一句话,便轻轻答应一声‘嗯’。
朱炎风便放心地下楼,坐在在楼下的空地,用小火炉与药罐子煎药,热气带着药味儿冉冉升起,随风扩散到四周。
深夜至,平京宫城内,无砚带着黑黑回到了香语楼,阳清远厚着脸皮跟随在身后。无砚有些疲惫,步伐不知不觉地慢了半分,但依旧继续走,对身后紧跟不舍的身影说道:“我怎么像个旅游向导似的,带你逛了一整夜的城隍,又带你逛了一天的禁宫……”
阳清远启唇:“你是对我哥哥失去耐心了,还是对我失去耐心了?”
无砚答道:“阳清名……从来不叫我那样陪他。”话落,忽然停步,回头望着身后的人。
阳清远迎着无砚的目光,却是那般平淡无奇,似乎是习以为常,答道:“我哥哥的确是那样的人,几乎喜欢静静独处,只有过生辰时才会叫我陪他喝酒。只是,自从他下落不明以后,过生辰时就没人再陪我喝酒,最近也是这样。”
无砚只道:“是吗……”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迈步。
月光照在他的背后,霜白的衣袍反照出月华的美,令他成了这个夜色里最美的月华,阳清远瞧着,竟无法移步,不由自主地动情,冲着他的背影启唇:“无砚……。如果你愿意,我陪你,不是代替我哥哥,是为了我自己。你也会答应跟我在一起,由我陪着你吗?”
前方的身影再度停步,无砚回眸,只是愣了愣。阳清远快步上前,至他面前,大胆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无砚陡然头脑昏沉,轻轻闭了双眼,然后一个冲动,扑入了阳清远的怀里。光阴从来就没有留情过,当人们沉入了梦境,在梦境里溜达一圈后回到现实,夜晚却已经溜走了,换来了翌日清早的暖阳。
阳清远最先睁开眼,瞧了瞧还睡在身侧的无砚,那张恬静的脸庞正好朝着自己,便轻轻吻了无砚左眼正下方的朱砂滴泪痣。
只刚吻完,无砚的眉心便微微皱起,那双眼睛也缓缓睁开,阳清远立刻闭眼佯装还在熟睡。无砚瞧了瞧眼前的脸庞,然后退下薄衾至腰部,就见阳清远的一只壮实的胳膊横过自己的胳膊、轻轻搂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