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寒的眼皮动了动,但仍旧没能睁开眼睛来,只是昏昏沉沉呢喃道,“念念,不怕……”
江期将他抱到浴室对过的卧室里,顾念也紧紧跟过来。
“宝宝,你家里有药箱吗?”江期将顾清寒在床上安置好,转头问凑过来的顾念。小朋友含着两包泪,疑惑地望着江期。
“听我说,宝宝,不能哭了,爸爸听见是会担心的。你看,这个东西你知道爸爸放在哪里吗?”江期正着急,却看见顾清寒苍白的食指上贴着一只创可贴。
顾念终于点点头,忍着眼睛跑去客厅,过了一会儿抱着一个小箱子跑进来。
江期接过打开,里面有一些常用药和创可贴。他拨开顾清寒被血粘在额头上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用碘伏消毒时那人疼得一颤。所幸伤口不大,只是有点深,流的血有点多。江期皱着眉给他敷了一点云南白药,才用创可贴封住。
处理完伤口,江期这才转头轻轻环住顾念,“不要怕,男孩子不可以总是哭的。而且宝宝很棒,帮助了爸爸。”
顾念抽噎着点头,抓住顾清寒的手,又对江期说,“谢谢叔叔。”
江期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转过头来看顾清寒,后者微微蹙着眉尖还没有醒来。未干的头发将枕头浸湿了一片。江期看了许久,终于还是起身在浴室找到了吹风机,侧身坐在床上将他半抱起来枕着自己的腿,然后开最小的档位慢慢帮他吹干。
顾清寒柔软漆黑的头发散开在他的掌心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许多年前,他也是经常这样帮这人吹干头发的。
江期觉得鼻腔有些酸涩。但他还是抬起头来对着紧紧靠在顾清寒身边的顾念笑了笑,“男孩子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第八章
“男孩子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十七岁,江期打球淋雨生了一场感冒,“清寒,你怎么老是晃呀?”他趴在课桌上用手托着脸,闷闷地问道。
顾清寒挺住笔,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他,眉眼清隽,“什么?”
江期朦胧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的脸,迷迷糊糊地想语文老师说过什么烟雨笼江南的清丽意境。但是下一刻,江期白眼一翻趴在了课桌上。
他再醒来时在校医务室,顾清寒坐在他身边看书,侧脸在清透的阳光里看起来美好而虚幻。
“高烧,自己不知道吗?”见他醒来,顾清寒合上书,明明是在责问他,声音却是温柔的。其实这么多年,顾清寒一直都是温柔的人。
江期看着他的脸只知道笑,“真没注意,我平时都很少感冒的,再说我又没有女孩子那么细心,没有那么会照顾自己。”
顾清寒无奈地一笑,“男孩子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而此刻,说这句话的人自己却发着高烧人事不省。江期给他喂了一片退烧药,拧了湿毛巾避开伤口敷在额头上。
顾念已经不再哭了,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看着让人心疼。“宝宝,你吃晚饭了吗?”江期问。
小朋友摇摇头,坐在床上抱着顾清寒的手对他无限依恋,小小的眉头皱着,看起来很担心。
江期起身去厨房。顾清寒家的冰箱倒是很富有,各种新鲜的食材应有尽有。江期怕小朋友饿,决定做西红柿鸡蛋面,面条用的冰箱里专门给儿童食用的细面。
江期的厨艺一向不错,都是和顾清寒在一起那几年历练的。
“好吃吗?”江期问。
“嗯——”顾念认真地点头,用自己的小叉子挑起面吃地很欢畅。江期笑了笑,心想这倒不像他那个不热衷于吃饭又挑食的爸爸。
顾清寒昏睡着也是不安稳的。他好像被压制住了四肢百骸,意识拼命地想清醒,却无数次被扯回破碎的梦境。忽然是言今的妈妈憔悴着脸,拉住他的手绝望地哭诉,“寒寒,我只能相信你……” 忽然是言今面色煞白躺在手术台上,身下的鲜血汨汨不停蓄积成一大片,“清寒,对不住你,我撑不住了……”
顾清寒在梦里绝望无措,却又看见江期站在对面望着他笑,他一瞬间眼眶湿润,奔赴向江期身边,可是江期收敛了笑容,厌恶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如同淬毒的刀,轻易就能刺进他的心脏。
一层层的梦境令他疲倦到极点。顾清寒的眼睫湿润,不太想挣扎了。可是他还有顾念,顾念他那么小,是离不开自己的。
“念念……”顾清寒喃喃道。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还是觉得眩晕。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卧室的门被打开,投进来外面的灯光。
顾清寒按着抽痛的太阳穴看过去,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光站着,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江期,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你醒了就好。”江期开口,“顾念睡了,在他的卧室里。”
不是梦。顾清寒撑着身体坐起来,忍住胸口忽然的窒闷感,“你怎么在这里?”他刚刚醒来,还记不起发生过什么。
“生病就去医院,你自己就是医生不知道么?把小孩子吓得夜里号啕大哭,这是扰民。”江期的声音有些冷,“你好自为之。”
江期离开了,顾清寒的头还是昏沉的。这个时候,江期的一点冷漠语气好像都能令他失落。他轻轻捶了一下气闷的胸口,慢慢下床到顾念房间里看了看小朋友。
顾清寒的胃里有些难受,灼烧一般越来越难忍。他蹙着眉去倒水喝,发现桌子上放着保温桶,拧开盖子,是还温热着的西红柿鸡蛋面,只是有些坨了。
顾清寒无声地笑了一下,却掉了一颗眼泪下来。他坐下来,一口一口把面吃尽。
其实他很想问问江期,是不是真的恨他,但只是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心脏抽痛。他不敢,何况江期身边已经有了别的人。即使有许多话,现在也已经不需要再说出口了。
第九章
早上,顾念小朋友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跟爸爸求抱抱,“爸爸,你好了吗?”他皱着小眉头问,还是有些担忧,轻轻摸了摸顾清寒额头的伤,“疼不疼啊?”
顾清寒笑着握过他的手,“不疼了,念念别怕。爸爸昨天只是有一点困,现在已经没事了。”
餐桌上,安下心来的顾念把怎么喊来江期,江期又是如何照顾他的事情告诉了顾清寒。
“爸爸,我很喜欢那个叔叔,”顾念说,“还有他家的狗狗。”
顾清寒只是笑,心里却酸涩不已。江期的温柔他其实已经失去很久了,昨晚的一点独处时光,像是偷来的。
医院里有一点紧急状况,需要顾清寒去一下,他把顾念交托给乔姨,自己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他看见江期也脚步匆忙地往这边来。
顾清寒急忙按了一下开门键等他。
电梯门最终关上,顾清寒与江期并肩站着,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谁都没有说话。
“昨晚多谢你。”电梯快到地下车库的时候,顾清寒轻声说。但是江期目不斜视,一言不发走出电梯径自往车走去。
他把顾清寒留在了身后。
处理完事情,宁泽临时有急事,但他的车送去保养,顾清寒便把自己的车借给了他,顺便替他顶了个班。下午送来一个病情复杂的病人,他做完紧急手术已经挺晚了。
外面天寒地冻,顾清寒走到医院门口拦车,一路上呼吸寒冷的空气胸口都有些窒闷的疼痛。夜晚的风大,阴郁的云层吹开,露出几点稀疏的星光。
顾清寒下了车,踩着街边的枯叶往小区走。路过小区中间的喷泉时,有个人做在台阶上。顾清寒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片刻。
街灯下,江期有些颓唐地坐着。顾清寒认出他来,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江期?”顾清寒轻声喊他,向他走过去。
“江期,怎么了?”顾清寒在他身边蹲下,低头看他的脸。
江期慢吞吞的抬起头来,脸颊微微有些红,呼吸之间带着点酒气,他有些醉了,失了焦距的眼睛望向顾清寒,看了好一会儿才嗤笑了一声。
“顾清寒啊,”他直起腰来,“又是你啊……”
短短几个字好像也能刺痛人心,顾清寒苦涩地笑了笑,“你醉了,坐在这里会着凉的,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