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道:“妾身如今还觉得有些不适,恐怕不好赶路。”
她才回来,关于这两日发生了些什么,目前只从念萱还有皇后口中了解了些许,尚不能放心离开——谁知道那替身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经过熙乐这个教训,云风篁本来就不轻的疑心病现在简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了。
她甚至想着皇后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试探的意思,比如说行宫那边也出事儿了?
只是一时半刻她赶不回兰舟夜雨阁,纵然忧心也只能端着不动声色的姿态,先将眼下的局面应付了,“听念萱说,娘娘是接到这边起火的消息后立刻来了的,妾身这两日昏睡着,听说瑶宁姐姐那边也没少召太医,却是辛苦娘娘了。”
从纪皇后好好儿的在跟前来看,她应该没跳进摄政王府的圈套里。
但这究竟是皇后自己警醒,还是戚九麓为了她转头出卖了摄政王,以求皇后帮忙让她跟替身换回来?
云风篁心中百味陈杂。
她之前先用话语挑起戚九麓对经过皇后之手药丸的怀疑,尔后以此逼着戚九麓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就想过此举可能会让戚九麓陷入为难……毕竟这番谋划不是戚九麓一个人的能力与安排,乃是牵涉了摄政王、翼国公以及纪氏三方的利益。
甚至关系到三方的合族身家性命与子弟前程……
这么大的事情,箭在弦上了她说不来了,戚九麓或者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随她,然而摄政王跟纪氏会同意么?
不可能的。
戚九麓最终还是依了她的意思,所以她如今好好儿的在这里。
但戚九麓呢?
云风篁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孔雀坡。
她的理智与她的感情仿佛切割成了两个自己,之前多决绝,之后多痛悔。
然而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理智,仿佛近乎本能。
“这是本宫分内之事。”纪皇后听出她委婉的试探,淡淡一笑,起身道,“行了,你才醒,还是该听太医的多休息,本宫不吵你了。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念萱来寻本宫,本宫先去瑶宁那边看看。”
她想吊着她?
这是打算逼她先服软,才告诉她经过么?
也不知道这皇后哪里来的自信,她能背叛纪氏一次,难不成不能背叛第二次?
云风篁思索着皇后的用意,目光闪了闪,按下心头焦灼,垂首道:“是,妾身恭送娘娘。”
皇后的脚步在掀帘的时候稍作停顿,仿佛在等待她的挽留,但既然没等到,纪皇后也就干脆利索的离开了。
空荡荡的帐子里,只留下云风篁若有所思的盯着晃动的帐帘,陷入长考。
第97章 帝归
皇后离开之后一直到掌灯都没出现,这中间云风篁喝了许多水,又睡了个把时辰,迷药的药性去的七七八八,看着暮色降临,倒是精神了起来。
于是招了念萱到跟前,细问来龙去脉,尤其是有没有公襄霄或者戚九麓的消息传出来?
但念萱摇头,说这两日大家都围着两位妃子转,根本顾不上其他人,而且,她伏在云风篁耳畔小声道:“娘娘您忘记了?世子他们是陪着陛下去远地的,压根不在谷里。这会儿,约莫也在陪着陛下往回赶呢。”
“……”云风篁抿了抿嘴,皇帝要去远地那天,公襄霄等人倒的确都在随行之列,毕竟这些人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顶着骄阳烈日跑来这边,就是为了陪皇帝出猎。
除却俩伴驾妃子因为是女眷,出门在外不如男子方便,被留在山庄,因而留了部分禁军下来戍卫外,其他人都是跟了去的——纵然有人事到临头想退缩不去也不可能,皇帝一走,春半山庄里就剩了俩妃子,你留下来想干嘛?
只是公襄霄跟戚九麓别有用心,中间也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折回来搞事情……
她心头就沉了沉,淳嘉看似温和,实则精细,山谷失火以至于春半山庄毁于一旦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怀疑中途离开的公襄霄。
这位到底是摄政王世子,摄政王就算真有意改立幼子,那也不可能说将嫡长子交给皇帝治罪。
尤其皇室这对叔侄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谁都不希望跟对方闹翻——那么倘若皇帝抓到什么把柄,摄政王那边必然是交个替罪羊出来了事。
比如说,戚九麓。
云风篁垂眸思索了会儿,轻声道:“这两日皇后可与你说什么?”
念萱道:“皇后娘娘来了之后只问了您的身体情况。”
想了想又说,“还有刚才您睡着时,皇后娘娘派人来问了咱们用度。”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推测不出什么,云风篁心中焦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让她下去休憩。
念萱到底不放心她,临时点了个叫寒露的二等宫女代替自己守夜。
寒露初次独自近身侍奉主子,十分的惶恐,偏云风篁这晚上睡的不好,翻来覆去基本上没停过,她心中忧惧又不敢作声,战战兢兢的想了许多可怕的下场,差点没当场哭出来。早上总算念萱过来换班,差点喜极而泣。
只是云风篁喊念萱给自己梳妆,念萱少不得让她继续打下手。
“娘娘,刚才皇后娘娘那边的人来说,陛下应该晌午前就能到,正叫人备着午膳呢。”念萱边给云风篁收拾边小声说着,“瑶宁夫人那边天没亮就又传了太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明明白白的摆着怀疑顾箴听说皇帝要来了,三分病装成了七分,好博取皇帝的怜惜。
云风篁听了出来,却只“嗯”一声,道:“那等会儿你看咱们这里有什么合适探病的,给那边送些过去,也算本宫这做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至于亲自过去探望那就算了,一则顾箴如今看到她就烦,亲自去探病等于亲自给她添堵;二则她自己一脑门官司都没摆平,哪里有空跟顾箴玩?
宫妃正儿八经梳妆大步是极为繁琐也极为耗时的,尤其云风篁最得力的熙乐生死不知,身边就念萱一个近侍,寒露等二等宫女经验不足,就算打下手也是手忙脚乱的。一番拾掇下来,总算衣冠整齐妆容精致了,外头已然来报,说皇帝一行人已经在五里开外,只是坐骑一路驰骋之下气力不济,只能稍作休整,稍后就到。
纪皇后这边于是通知了俩妃子,问她们能不能一起去临时营地外迎接圣驾?
云风篁当然要去,顾箴那边却告了罪,说是撤出山庄的时候扭了脚,这会儿还不好移动,怕在御前失仪。
于是后妃二人戴上帷帽去营地门口等——这一到门口,云风篁透过帷帽坠下来的薄纱看到如今的山谷,也不禁微微失神。
这山谷如今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丝毫看不出来之前山明水秀宛如画卷的模样儿。
入目都是一片焦黑,远远近近是厚薄不均的灰烬,连带着不远处的水泽都跟好好儿一副山水画上被水恶意的、大力的涂抹了许多毫无章法的墨团一样,硬生生的毁了意境与美感。
虽然营地周围撒了许多药物,不远处的铜炉里还烧着辟恶的必粟香,一阵山风卷来,却还是带了些许飞禽走兽被焚烧后未曾烧尽的腥臭。
“等会儿陛下看到这些也不知道多伤心。”似乎察觉到云风篁的心思,站在略前面的纪皇后缓声说道,“春半山庄是慈母皇太后私房所建,一草一木都按着陛下的喜好而为,结果好好的一座庄子,说没就没了。”
被她提醒,云风篁花了点儿功夫才确认斜对面的小山坡上就是春半山庄的遗址——是的,只能是遗址,因为这座山庄已经被彻底烧没了。
这不奇怪,毕竟这附近草木葳蕤,却不出产砖石。
袁太后当初要给皇帝惊喜,瞒着消息让人赶工,当然就就地取材纯用木料建造来的方便。
因此春半山庄上下无物不可引火,在这场席卷了大半山谷、靠着水泽阻挡跟禁军拼死抢救才勉强控制住的大火里,烧了个片瓦不存。
“万幸陛下之前不在山庄。”云风篁盯着那片遗址看了会儿,微微勾唇,眼中却毫无笑色,淡淡道,“不然亲眼看着山庄倾塌在火里,那才叫锥心。毕竟人不在跟前,事后接到噩耗也还罢了;若是身处其间,亲眼看着所在乎的一点点焚烬在火里,却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可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