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白护猛地睁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猛地翻身爬起,五脏六腑剧痛袭来,却也使他瞬间清醒了许多。他开始再次发足奔跑,刚开始跑得很慢,后来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他已冲到山脚,却没就此停住,他还要离得再远一些才行。来到一片平整的空地,是那些官兵平日里驻扎的地方,已经离山林有一段距离,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努力咽下口中鲜血,龇着牙笑了笑。这时天雷又已至,白护抬头瞪视天际,这一次他勉强运起全身妖力,天雷如一条电鞭将他卷起,又狂躁砸下,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白护嗓子里呜咽几声,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但他脑子此时却是异常清明,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眼前却已被血糊住,什么也看不清,身体仿佛已离他远去,他觉得轻飘飘地,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绝对挺不过下一道天雷。
计都现身来到白护身前,他低头注视着气息微弱的白护,轻声问道:
“后悔吗?”
白护艰难地张嘴想要说话,却只有鲜血自口中喷出,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摇了摇耳朵,算作回答,那双始终瞪大的眼睛平静坚毅,闪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你死后,我会替你庇护这里所有的生灵。”计都说道。
咧了咧嘴,白护露出一个感激实则看起来血腥狰狞的笑,他四肢动了动,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再次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昂首向天,即便要死,他也要站着死!他绝不屈服!
即便眼前模糊不清,从周遭愈加紧张压迫的空气以及身体的本能感知,他也知道,天雷到了。在这最后时刻,他思绪却飘远了,他想起了师父,想起了那个总是笑眯眯有些讨厌的山神,想起了那一个个可爱又顽劣的小妖。
他知道计都一直在他身边,他相信他的承诺,又多么庆幸,还好遇到了他,他死也安心了。
刺破空气的尖锐声音清晰传来,他闭上眼睛,然而,等了许久,熟悉的电击感并未如期而至,却有一只温柔的手轻抚了抚他的毛脑袋,随后他听到了那句比天雷更令他震惊,让他毕生难忘的话:
“我是魔域尊者罗喉计都,白护,你愿意做我的魔域左使吗?”
这时天空中下起细细密密的雨来,白护睁开眼睛,雨水冲散了脸上的血污,他看到了站在他身前的那人,那人温柔笑望着他,那人身后,乌云渐渐散去,远方放晴。
白护大张着嘴,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他嗓子里呜咽一声,不等他重重点头,只听计都又道: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妖又如何
禹司凤与羲禾离开少阳,便将她送去了西王母处,父女俩依依惜别一番自不必说。等他回来时,天上的几个时辰,人间已是过去了数个月,此时正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行至家门口,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屋内静悄悄地,他却是突然悲从中来,想到羲禾在时,每日的欢声笑语,他才有些意识到,也许很多时候不仅仅是羲禾需要父亲,更是他太需要小禾的陪伴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也许根本撑不过来这些年浑浑噩噩的痛苦日子。
一进院门,忽见房中亮着灯,虽是昏暗的一盏烛火,在寒夜中却显得格外温暖,冷寂的身心似乎也被火光包裹,渐渐回暖。还好,他在等他,司凤嘴角牵起一抹明快的笑意,他不由紧走了几步,一把推开房门,果然看到那人靠坐在桌边闭眼浅寐,被他开门的动静惊醒,立时睁开了眼,看见是他,颇有些惊喜地眨了眨眼,笑着道:
“我以为还要等几天你才会回来呢。”
“你这些天一直在这?”司凤也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那人自然就是静待佳人归的某魔罗喉计都是也,只听他悠悠道:“不知道你哪天会回来,我已经在这住了一整月了。”
这话里头颇有几分幽怨的意味,竟让司凤生出了几分罪恶感来。他放下茶盅,挨近计都坐了,将手指搭在计都腕上,闭眼凝神探查了一番,而后满意地点点头道:
“嗯,恢复得挺好。”
而后又皱了眉,有些担心地说:
“听说浮生伤了彤霞,北极天君一向护徒,看来你与他这一战是避不了了。”
“我本也没想避他,他若执意要战,我便遂了他的心愿,到时候若他败了,颜面尽失,可就不能怪我了。”
某修罗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看得司凤忍不住捏了他的脸,打击道:
“老君近日新炼制了一把神兵,据说可抵百万天将,现已赠与了北极天君,你如今这伤都还没好利索呢,我看你还是直接认怂吧。”
这句话杀伤力忒大,气得计都七窍生烟,故意冷了一张脸不理司凤,哪知司凤非但不来哄他,还笑嘻嘻瞧着他直乐,这更是惹恼了他!他冷不丁一口咬住了司凤勾起的唇角,司凤痛哼一声,下意识要推开,一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黑亮亮渐显迷离的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了。
计都柔软的唇轻轻压了上来,微凉的触感,司凤双手捧了他的脸,张口衔住那形状优美的薄唇,辗转厮磨,唇舌交织,满室春情。
两人呼吸逐渐急促,计都一手扶在司凤脑后,另一只手揽住司凤的腰,烛光微动,下一秒,两人身影已在里间卧房床榻之上。
两人墨发铺散,薄汗沁出,正是情动之时,计都凝眸细看身下那人,司凤双目轻阖,长睫微微颤动,他伸手细致描绘那如画眉目,仿若摩挲一件绝世之宝,万分珍重而无限欢喜。
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燥热,呼吸喷在脸上凉丝丝的,司凤迷蒙睁开双眼,他的心咚咚跳得热烈,这是他的心,是计都的心,不知不觉,这心填满了,充盈着血肉,温暖而生动。他双臂环住那依恋之人,微抬下颌吻了上去,一声叹息化在唇齿间。
萤烛帐暖,云雨不歇。
三日后,两人携手返回魔域。
行经兰芷时,才知由于兰芷国皇帝暴毙,兰芷国内大乱,已于不久前被虎视眈眈的强大邻国吞并。
计都便向司凤说起白护之事,这座山如今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罕有人至,山神也已苏醒,白狼妖白护伤势好转后,已奔赴魔域做了新任魔域左使。
司凤听完这前因后果,不由想起修仙门派合力围剿离泽宫时的情形,生而为妖,便已是罪吗,但正如计都在中天殿所言,即便是卑微的生命,却也绝不容他人肆意玩弄践踏。计都是在白护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吗,司凤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这个修罗啊,他其实将自身所遭受的伤痛看得很轻,却始终不能释怀同族之死,更无法原谅自己,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柔软阿。
司凤轻轻拉住了计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笑着问道:
“白护做了魔域左使,浮生怕是不服吧?”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两个冤家对头,魔尊额角的青筋顿时跳得欢快,叹口气说道:
“浮生这臭小子几次三番挑衅白护,还好白护知分寸,不与他一般见识,每回都是点到即止,并不会真的伤他。”
从天而降个白狼妖成了魔域左使,浮生便每日嚷嚷着要做右使,虽然魔尊确有这个打算,但目前还为时尚早,便没有同意。自此,他就左右看白护不顺眼,没事就找白护打架,白护已是修行快满三千年的大妖怪,浮生怎么可能是对手,初时魔尊还担心白护会伤了浮生,后来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白护个性沉稳隐忍,与浮生动手只当切磋,更像是□□,多日下来,浮生功力倒是大有长进,魔尊便也随他们去了。
他们这一路并不着急,多了几分闲情逸致,如一对人间伴侣,白日沿途赏景步行,夜间投宿客店。
这一日,他们行至人间最强盛繁华的浮图国都城。正逢共庆元宵节,天色渐暗,空中落雪纷纷,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雪,然而人们的热情一点也没有因为寒冷而减弱半分,街道两旁亮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孩童手中也都执着一盏花灯,路上行人比肩接踵,好不热闹!
前方人声鼎沸,一个圆形的露台上面挤满了围观群众,不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计都和司凤找了旁边一座酒楼,来到二楼雅座,这里视野开阔,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