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英挑起嘴角:“也就是说,当年你并不认可我?”
“是,”石青倒是并不否认,“我以为冯家人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如今这一步。”
大约是类似的褒奖听得太多了,冯楚英一丝儿动容也无,却换了个话题:“上师既然去世了,那你是不是算如今的上师?”
石青摇头否认:“不算,上师临走之前,说安止族自她而终。”
宋凌插嘴道:“意思就是你没有资格继承上师的地位呗?”
石青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握紧了拳。
宋凌不在意地笑笑。
石青这种小兵蛋子,在他面前说实话还是有些不够看。
碍于冯楚英在,石青并没有发作,却听冯楚英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资格继承上师的地位吗?”
石青额头迸出青筋,因为后槽牙咬得太狠脸颊两侧显出咬肌的线条来。
宋凌心里一阵愉悦。
和小王爷打组合拳的感觉真好啊!
冯楚英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认真道:“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糊涂蛋。”
“上师心系苍生,所作所为无不是出于一颗仁厚博爱之心,她帮助旧南山部族是图她们的朝觐供奉吗?她救你性命是图你能为她养老送终吗?她救我哥哥的性命是为了挟恩图报吗?“”
冯楚英目光锐利,言辞尖刻,丝毫没有打算给石青留面子。
她心想,看你这个洋洋自得的蠢样,老子今天就要骂醒你。
“你的母亲野心有余,而能力不足,既不能做到以能力服人,便转而使用阴私手段,枉顾族中大部分人安居一隅的意愿,为了自己和一小撮人的野心引狼入室,终招致灭族灾祸,此为罪其一。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你的三胞胎哥哥性格骄纵自私、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漠视养育之恩、践踏亲情伦理,这些都是你母亲没有承担起教养责任的缘故,此为罪其二。
识人不清,与虎谋皮,盲目自信,待得闯下弥天大祸,却半点不思挽救,反而一死了之,自私懦弱可见一斑,此为罪其三。”
冯楚英每说一句,石青的脸色便阴郁一分,他五官深邃凌厉,此刻一双眸子似乎要喷出火来。
冯楚英却突然话语转软:“我骂你的母亲,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石青呼吸一窒,铁青着脸答不出来。
宋凌在旁边心想,你瞧瞧小王爷这句话问的,我骂了你妈,还问问你为什么生气?
小王爷太凶残了。
好凶残,好喜欢。
宋凌痴汉了片刻,隨即醒过神来,眼神一瞟,见冯楚英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偷偷松了口气。
冯楚英继续道:“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和你的母亲、和你的三胞胎哥哥,有着一样冷漠自私的特质,我只是戳到了你的痛点罢了。”
宋凌一凛,心想好家伙,小王爷这不仅是个杀人诛心的狠招,还是个连环招。
石青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本以为,先以这蓝色地狱震慑住小王爷,再以这里地上地下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为诱饵,最后再提及当年海猪对小王爷的救命之恩,这位冯家大小姐,便是头脑再清醒,怕也会心生动摇。
冯楚英还没有骂完。
“上师抗击海寇,救我哥哥性命, 是她老人家慈悲为怀,她将你托付给冯家,却丝毫没有提及这份恩情,是她襟怀广阔。你现在跟我提及这份恩情却是为了挟恩图报,你就不想想,你的恩师要是知道你拿着她做下的功业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她会怎么想?
你说我哥的性命和冯家二十年的安稳是用你全族的性命换来的,我告诉你,不是。你全族的性命是被你那个自私的母亲和三个哥哥耽误的,冯家二十年的安稳是冯家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走出来的,上师救我哥哥的性命,我哥哥为岭南民生殚精竭虑,撒手人寰前夜,他还熬夜口述、命我执笔,替他写下《岭南策》最后五千字纲要。
午夜梦回,你不妨问问上师,问问她,是你这条命救得更有价值,还是我哥哥这条命更有价值?”
石青听到最后一句,双眼蓦地通红,浑身隐隐发抖。
“小王爷,”他咬着牙,因为愤怒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小王爷,我以为你该是个识时务的人。”
冯楚英再次打断他:“你不是以为我是个识时务的人,你只是以为我是个好拿捏的人。你和你的三胞胎哥哥们有何区别呢?他们看不起女子,你也看不起,否则,为什么哥哥在时你不敢轻举妄动,我刚刚接过哥哥的担子时你也不动,现在知道我生死一线了,就觉得终于等到了最佳时机是吗?
冯家满门欺君,没有一个站得出来的男人,偏偏就是这样的冯家,如今却把荒瘠的岭南治理得欣欣向荣,你看到了我的能力,看到了冯家的底气,也看到了冯家的难处,”
她上前一步,冷笑一声:“下一步,你是不是该向我父亲求娶于我,冯家自冼夫人起累积而来的声望从此供你驱使,一呼百应,揭竿而起,打着为民请命护佑忠良的旗号把整个十万大山、甚至是整个岭南拖下水,是也不是?”
旁边宋凌别的没注意,光听到一句“求娶于我”,立刻怒而视之:“你休想!”
冯楚英伸手拍拍他的衣袖:“嗯,他休想。”
宋凌被她拍得一愣,蓦地回过神来,自己这个反应,未免也太过激了一些。
他脸上臊得发热,但内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在小王爷面前接连翻车也不是一回了,自己莽莽撞撞地连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都说出口了,如今还怕个逑?
于是仿佛是触底反弹一般,宋大将军残存的那点害羞和紧张一瞬间烟消云散,连看向冯楚英的目光也不再掩饰,直白热烈得令人难以忽视。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这会儿变成小王爷扛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指了指湖水:“你看看那边,”
宋凌顺着她的手看去,此刻晨光破晓,静谧的湖水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而凝固在其中的各种尸骸在光影的变化下显得愈发狰狞神秘。
“好看吗?”冯楚英道。
宋凌发表了一番直男评价:“好看。”
冯楚英循循善诱:“好看你就多看会儿。”
别再看我了。
宋凌:……哦。
旁边石青忍不住了:“小王爷,你是在耍我吗?”
冯楚英耐心道:“我是在拖延时间。”
石青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小的玉白色短笛,听到这话,他刚才的怒气仿佛一瞬间收了起来:“曾经有人劝过我,让我与其寄希望于冯家,不如毁了冯家取而代之,但那人我着实讨厌,所以没有理他,现在,我有些后悔。”
他没有吹那支短笛,只是抬手感受了一下风向,而后将短笛横在风里,他手指很长,轻灵地在短笛孔隙间跳跃了几下。
石青又补充道:“祭月大会上刺杀你的人不是我安排的,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蠢货,我不小心让他逃了出去,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被另一个人废物利用罢了。”
冯楚英望着那只完全没有发出声音的短笛,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见她望着短笛,石青解释道:“这是佛骨,能发出人耳听不见的声音,可以驱使百兽,我是没有资格继承上师的衣钵,但我依然是这佛骨笛的主人。”
身后的树林里响起嘈杂的啼鸣和低吼,宋凌眯眼看过去,只看见密密匝匝的树枝之间有无数身影轻灵地一晃而过。
“是猿猴。“冯楚英低声道。
大约数百只猿猴顺着树枝跑了过来,宋凌出手如电试图抢夺那只还在风里的佛骨笛,但石青早有准备,他原本就站立在巨坑的边缘,此刻脚下一歪,直直冲着下方倒去。
只一愣神的功夫,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一只翼展足有八尺的巨鹰从天而降,石青一手持笛,一手抓住巨鹰腿骨上的手环,在湖心晃荡了一圈,翩然远去。
最先赶到的猿猴群站在树上,手里拿着果子树皮朝他们丢,宋凌护着冯楚英左右躲避,身上被几个熟悉的不知名果子砸出了几团污渍。
“奇怪,它们怎么不下来?”
宋凌却皱了皱鼻子道:“糟了,有别的野兽。”
“是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