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一个激灵,此刻远处又传来巡城营的声音,忙跌跌撞撞跑了。
尹竹月头回遇上这种事,吓得不轻,但却还记得不能被人发现她来找生母,刚要走,却听见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音:“你等一下。”
尹竹月也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此刻对方说话了,她当然也不敢违抗,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蓝花包裹落在了墙根处。
当时天黑,她看了半天也没在墙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捡起蓝花包裹,不过巴掌大小,里头是油纸,包了一整包散发着甜香味的软酪。
尹竹月大着胆子问是谁,却再没听见回音。
之后她冷静下来,倒是没往靖海王府想,只以为是哪个夜里出来玩的江湖少年,一时兴起见义勇为,又见她被吓得够呛所以顺手丢了一包糖果哄她。
如今想来,却不是小王爷,还能是谁。
冯楚英听她说起往事,忍不住一拍手心:“我记得这件事!我说呢,那软酪是我头回混进一江风月,从一个香师的院子里顺的,别处都买不到,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哥帮我收好了,千万不能被我娘发现,结果才过了一天,他跟我说被他自己吃掉了。”
尹竹月一时觉得伤感,一时看着冯楚英又忍不住好笑。
冯楚英越想越气:“你不知道,那软酪我一颗都没吃上,后来再想去一江风月里顺,却发现那个香师给自己赎身了,一江风月的规矩是赎身之后就不再透露香师去向,那软酪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别人做不来她那个味儿,我想吃也吃不着了。”
尹竹月只好安慰她:“其实也没有特别好吃,就是比别处的软酪细腻些,好像还多了些茶香味。”
冯楚英委屈巴巴:“那听起来就很好吃啊!”
尹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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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姑嫂俩人感情濒临破裂,忽见墙头一闪,刚刚莫名其妙跑走的宋凌又蹿上了墙头。
冯楚英下意识一瞪眼,心想这人今天莫不是疯了,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要爬墙,爬就爬吧,还不肯下来,这岂不是告诉整个容城靖海王府防卫松懈,简直是王府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落在宋凌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宋凌眼见着小王爷和他的未婚妻前一刻还深情对视言笑款款,他冒冒失失爬墙,打扰到了对方,小王爷对自己心生怒意横眉冷对。
尹竹月若有所思地抿唇一笑,快步离开,宋凌心里憋气,想走,又有点舍不得。
怀里热乎乎的,提醒着他刚刚去买的刚出锅的甜甑糕还没送出去。
“你还不下来?等着我接你是吗?”
冯楚英没好气地张开手臂,冲他翻了个白眼。
宋凌心里更酸,闷声不吭跳了下来。
“怀里是什么?”冯楚英好奇到。
不怪她眼尖,实在是这人一向盘靓条顺,冷不丁胸口鼓鼓囊囊一大团,看起来着实怪异。
宋凌掏出油纸包递给她。
冯楚英拿到手一挑眉,还热乎着:“甑糕,城南新开的那家店?只在早上卖早餐,大多时候要排队,你怎么抢到的?”
宋凌道:“从买到的人手里花了三倍价买的。”
冯楚英:……
那你很机智哦。
宋凌吭哧半天,又道:“老夫人的事,对不起。”
冯楚英敛了神色:“是你下的毒吗?”
“当然不是。”
“那你对不起什么?”
宋凌又不说话了。
“宋安之,你听好,你是武安侯,是国之柱石,我奶奶也是,你可能遭遇的暗算,她一样可能遭遇,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没有你的退婚书,也会有别的契机,连你在前线重重防备都没能躲过的暗算,安稳多年的容城又怎么可能躲得过?”
“可是若不是我——”
“没有可是,宋安之,你要做的是早日找到解药,救你自己,也救我奶奶,然后我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好好查一查下毒的事情。”
宋凌目光一闪。
“你骗不了我,你一直以来都消极对待这件事,无非便是怕知道真相之后受不了,但你是宋安之,是荆国公主的儿子,她若是知道自己儿子连一个真相都不敢去追寻,她心里会怎么想?”
冯楚英没再多言,她相信她想说的,宋凌都能明白。
两年过去了,宋凌都没有查出什么,除了对方做得实在是干净之外,宋凌消极的态度也是一个关键,他心里怀疑是小皇帝干的,所以不愿去揭穿。
但冯楚英如今却有了别的想法,她总觉得事情太明显了,先害冯家,再害宋凌,明显得有些太过刻意。
她虽然不信任小皇帝,但她是无条件信任冯榕海的,冯榕海对小皇帝的评价很高,“志在千秋”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若这一切真是小皇帝做的,那他必然当不起这四个字。
但一切都只是猜想,从她的角度来说,小皇帝并无信用值可言。
但她仍然希望哥哥是对的,宋凌需要的不仅是解药,他需要的是一个真相,来解开他心里的桎梏,否则,哪怕是毒解了,他也永远只是个闲云野鹤的宋安之,而非武安天下的宋将军。
第三十四章 都成亲了吗?(终于追上进度啦)
岭南十万大山,是云水的发源地。
云水九曲十八弯,缠绕着莽莽苍苍的山脉和林海,谁也不知道里头到底藏着多少蛇虫猛兽。
一山称寨,三山便可称王,十万大山里的土王众多,又与世隔绝,靠着原始的刀耕火种自给自足,朝廷难以辖制,若是逢上灾年,还会从林子里跑出来烧杀抢掠,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一直到前朝冼夫人横空出世,她身为俚人首领,却甘愿下嫁冯家,以绝大的魄力整治十万大山,惕之以威,许之以利,传授文字语言,教化山民,又教授耕种知识,顺着云水开辟水道,打通十万大山与外界的通道,这才使得整个岭南脱胎换骨。
之后数十年兵荒马乱,朝廷无能,冯家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用来对抗东南海寇,自此,商道断绝,山中盗匪横行。
也就是这几年,小王爷接手之后,一切才逐渐有了起色。
宋凌和云无心带着千金谷的几个护卫,买了艘船,沿着云水逆流而上,在水上飘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寻到一个勉强可以靠岸的码头。
码头早已年久失修,就连与之相连的小路,也覆上了厚厚的青苔,但扒开青苔,底下的青砖上却隐约可见“龙溯三年”的铭文。
这是前朝龙溯年间官窑烧制的青砖,算算时间,恰好便是冼夫人整治岭南的时候,当时冼夫人为了肃清云水,沿路斩杀鼍龙无数,驱逐林中虎豹,又运来无数基建材料,修建码头船坞,耗费不知凡几。
据说,当时云水里的鼍龙体长足有两丈,重达千斤,皮糙肉厚,寻常弓箭根本刺不伤它们。它们成群结队,游荡在云水之中,每年都要吃掉许多落水的山民。
后来冼夫人亲自挑选了百人勇士,带着特制的精钢勾爪和牛皮绳索,直接下水与鼍龙搏杀,因为那鼍龙力大无穷,一张大嘴咬合力极其恐怖,但若是身手矫捷者近身以坚韧的牛皮绳索将其嘴巴捆住,鼍龙便失去了战力,只能任人宰割。
而沿线这些码头船坞,也都是冼夫人亲自选址、亲自督造。
或许,如今宋凌脚下这一块覆满青苔的青砖,曾经就有幸见过冼夫人坚毅的面容。
宋凌心里忍不住微微动容,隔着百年的时光,他忽然体味到了小王爷执着坚定的性格来源于何处,那是传承自冼夫人血脉里的坚忍和慈悲。
沿着若有若无的小路往林子走,路越走越窄,最后只能靠着护卫在前方劈砍开丛生的灌木才能勉强前行。
“我说……”云无心揣着手长吁短叹,“你那天去靖海王府到底和小王爷说了些什么,咱们进这十万大山,他怎么也没点表示?”
宋凌手里拎着把短刀,随手拍开因为灌木丛被惊动而扑棱出来的飞虫:“表示什么?”
“给点人,给点装备,再不济给点技术支持也行啊!我们千金谷没几个能打的,就前头那俩,加一起都打不过你。”
宋凌被虫子扰得不胜其烦:“那我不是在呢,你怕什么?”
“我这不叫怕,叫珍惜生命。”云大夫大约是终于看够了热闹,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包药粉:“给你,往自己身上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