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主动上前接过轮椅:“小王爷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冯楚英先前拒绝了尹竹月推轮椅,这会儿却十分自然地收了手,闲闲靠在椅背上,任由宋凌推着她走。
“前头江边有个公主祠,咱们去祭拜一下。”
宋凌一愣:“公主祠?”
“嗯,就是荆国公主,二十多年前,公主曾经来容城剿过匪,受她恩惠的人很多,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吧,后来她去戍守西京道,并且在宗庙中立下血誓终身不嫁,容城百姓深受感动,便在江边为她立了生祠。再后来——”
冯楚英叹了口气:“后来公主战死,连遗骨都葬在了西京道。那时候岭南局势也不好,海寇听闻西京道大败,朝廷有意南迁,个个都发了狂一般,冯家……”
冯家就是在那时,损失了几乎所有的男人。
冯家女人当时在冯老太君的带领下披甲上船,却被人拦在了这入海口,僵持了一天一夜,无数岭南百姓聚集在公主祠旁,请出了公主小像,这才使得冯家女人顺利上船。
“岭南男尊女卑,世代如此,荆国公主于我冯家有恩,奶奶年年都要来这里给公主上柱香,今日既然咱们路过这里,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冯楚英提起荆国公主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武安侯宋凌是荆国公主的儿子这件事不是秘密,宋凌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私生子,父亲还是个和尚,本应为世人所唾弃,但如今却功勋满身,受到百姓的敬仰,更被皇帝亲口认回皇族,这中间宋凌本身的才德贡献占了一半,另一半,便归功于荆国公主。
而如果当年没退婚……那这荆国公主,便是冯楚英货真价值的婆婆。
荆国公主五官生得明艳大气,塑像的人颇有几分功力,雕像与公主本人颇有几分神似。
冯楚英恭敬上了香,冯豆豆和尹竹月更是面容严肃地认真磕了三个头。
宋凌望着塑像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思绪也是一时纷繁。
冯楚英见他迟迟不下跪,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人规矩多,什么上不跪天下不跪地的,但荆国公主是国士,难道她还受不起你一拜吗?”
宋凌:……
我不是我没有大舅哥你又瞎说。
旁边云无心看得好笑,忙一个头磕下去,挡住了嘴角实在没忍住的笑。
冯楚英又道:“你看看云谷主,难道你那膝盖比云谷主还要尊贵?”
宋凌:……
他被骂得没了脾气,又看旁边云无心磕个头磕得爬不起来,生怕一爬起来就要暴露自己在偷笑的事实,一股气憋在心里。
没话说,老老实实拈了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给他亲爱的老娘上了香,磕了头。
冯楚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要记住,没有国哪有家,你们这些江湖人,之所以能够过上如今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那是千千万万个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我不管你们有多大的能力,但在荆国公主这样的国士先烈面前,都应该存有一份感激之心。”
宋凌:……
老娘,你要是活着,跟我这大舅哥肯定能处得很好。
云无心:“受教了,我对荆国公主一向是很敬重的。”
冯楚英瞥了一言不发的宋凌一眼:“云谷主襟怀远大,自然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不同。”
宋凌:……?
云无心:“小王爷谬赞。”
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宋凌本人:……
你妈的云无心,存心的是不是?
冯楚英也不是真的跟宋凌计较,只是刚才宋凌非常不礼貌地盯着公主塑像看了很久,脚底下动也不动,既不上香也不磕头,看得人生气。
这么想着,她也忍不住仰起头,看向公主的面容。
看了片刻,她突然浑身汗毛一炸,下意识又扭头去看宋凌。
宋凌这会儿上完香,同样仰头看公主塑像,有明亮的光线透过公主祠的雕花窗户照在他的脸上,把他本就精致的眉眼勾勒得如画一般。
冯楚英猛然醒悟,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人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答案就在眼前,他的五官脸型,都和荆国公主太像了。
只是他一双丹凤眼太过招摇,一眼看过去总让人忽略了其他部分,而荆国公主却是一双杏眼,大概是因为负责塑像的那位只见过十六七岁的公主,因而这塑像的面容也格外年轻,于是一双杏眼就显得格外明艳出彩,导致她从前没往这上面想过。
其余几人都没注意到,冯楚英眼睁睁看着那人眉眼一弯,冲塑像笑了笑,而后扭头打算离开。
那个笑——怎么说呢?
不等她想到合适的注解,宋凌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这边。
“咳,既然祭拜完了,那就走吧,天色也不早了,这里回城还挺远的。”
宋凌却忽然道:“小王爷先走一步,我和云谷主还有些事,就不与你们同路了。”
冯楚英迟疑了一下,没说什么。
几人就地告辞,冯豆豆将冯楚英抱上马车,宋凌二人目送着她们的马车离开,这才长出一口气。
“我们有什么事?”
云无心问他。
宋凌一笑:“当然有事啊,你跟我来。”
宋凌鬼鬼祟祟地七绕八绕,绕到了一处高大的青砖墙外。
云无心不解:“你要干嘛?”
“你闻闻,什么味儿?”
云无心当真闻了闻:“嗯,桃花。”
“这就对了,里头是一江风月的桃林。”
一江风月占地面积极大,绕了这么一大圈,也不过是从前面绕到了后院。
云无心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宋凌轻松一跃,攀上墙头:“还能干嘛,采花啊!”
云无心:“……不是你等等?采花这种事不应该晚上吗?我草安之你冷静,咱可以花钱进去光明正大地……你妈的你等等我,我爬不上去啊!”
他在底下急得跳脚,又担心周围有人路过,一时恨不得撕块衣襟把脸挡起来。
没一会儿,云无心眼前一黑,宋凌从天而降,怀里抱着一大捧开得正艳的桃花。
云无心的目光缓缓呆滞:“……你……真采花……啊?”
宋凌没明白他这个呆滞的眼神想表达什么,急吼吼地推着人走:“快走快走,被人发现了就尴尬了。”
云无心深吸一口气:……
好的,让我们忘掉刚才自己脑子里都过了些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宋凌一边大步往公主祠走,一边喋喋不休:“你不知道,我娘这个人呢,别看被人吹得跟神仙似得,其实内心特天真,特小女孩。我很小的时候,三四岁吧,她带我去河边练功,就站在河水里扎马步什么的,然后自己在一旁摘花,摘一大捧,自己抱不下,还得我帮她抱。最过分的是还往我脑袋上插。”
“后来她临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让我有空就去看她,别的什么都不用带,就带捧花,越漂亮越好。
结果呢,她非要葬在那个荒山上,不是我吹,方圆十里,能找着像样的花我就不跟她姓宋,回回去看她,我都得跑大老远,有时候是从大户人家园子里顺,有时候就草原上随便摘点野花凑合凑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我的气。”
“这容城花多,刚才我还想着她在这可享福了,要啥花没有,结果我看了一圈,各种味道的香一大堆,花只有两束,还是金箔做的,我估计她得气死,她这人最讨厌别人拿假的糊弄她了,这桃花真好看,待会儿咱们把那金箔假花给扔了,插上这个。”
云无心恍然,难怪刚刚见宋凌的表情一直有点古怪。
公主祠里还是没人,宋凌大摇大摆地进去,把那两把金箔假花随手薅出来扔在一旁,把那一大捧新鲜桃花拆成两束,插进瓶子里之后又整了整,顺手理了理枝条,好歹弄出个造型来,满意地拍了拍手,后退一步欣赏一番,自觉手艺卓绝。
一屁股往蒲团上一坐,打算跟他老娘唠会儿嗑。
“娘,好久没去看你了,对不住啊!”
他离开西京道之后就再没回去过,一方面是身体原因,另一方面,便是身份原因,他和皇帝关系再好,总归有些事上也要避嫌。
“没想到在这还能见到您,我真高兴,您混得比我好多了,那什么,再过几年,万一我也过去了,您可得罩着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