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帝之前,连续五代皇帝都把佛教尊为国教,甚至曾经有一位荒唐的皇帝,一生之中,曾经五次出家,逼得朝臣不得不聚集大量的财资送去寺庙,以赎回皇帝,此举之荒唐,简直闻所未闻!
而在这些皇帝的供养和纵容之下,高僧入朝为国师,地位堪比大相,各地寺庙林立,专横跋扈,肆意侵占百姓田亩,再高价租赁给百姓种植,在这种状况之下,百姓愈加贫穷,而寺庙却富得流油。
倘若遇上荒年,有些心思活络的流浪汉,便直接剃掉头发假装和尚,也能骗得官府的供养,曾经闹出过“和尚村”这种令人又好气又好笑的荒唐事来。
女帝早年便曾被高僧批过命,说她是“祸国妖星”,一度因此而不得不入寺庙礼佛数年,女帝上位之后,一方面对佛教心存怨恨,另一方面,也是确实出于对天下的考虑,施展了一系列的强横措施以限制佛教。
首先便是废除国师之位,停止度牒发放,找了个有“强项令”美名的臣子赐了把尚方宝剑,命他清算田亩,将寺庙侵占的土地全部吐出来,最后,等到和尚们不满,爆发出反抗,女帝直接给扣了个谋反的罪名,查抄了几个大庙。
史书上记载,当时查抄出金粉数千斤、黄铜无数,寺庙之奢华豪富可见一斑。
“如此说来,当时这些皇族、世家,和秃驴,很可能便勾结到一起,组建出这个什么鬼的败寇组织,对吗?”江柏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道。
宋凌道:“当年女帝死后的正统之争,也被成为败寇之乱,此后的确有败寇势力参与了最后的夺嫡成功,于是所有人便认为,败寇的主要势力来源于被打压的皇族,他们最终的目的便是重新进入政局,以洗雪从前失败的耻辱。”
他这一刻仿佛小王爷附体,脑子里一直游离的那根线忽然清晰了起来。
“但事实上,此后两百年,世家大族再也不复从前的光鲜体面,共治天下成了个笑话,而佛教更是势微,哪怕是时至今日,度牒的发放也依旧严苛。”
宋凌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语气有些恍惚:“他们的目的,其实从未达成过。”
参与夺嫡的皇族还有可能成功,世家或许也有机会东山再起,但是想要光复从前的荣光绝无可能,而佛教的和尚们,他们所求,又会是什么呢?
他们自称“虫子”,与他们做出来的蛊虫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他们是被洒出来的虫子,就如同被放出去的蛊虫他们,他们的目标或许根本就是简单到不可思议。
当年云无心和他娘所经受的“试炼”,是给一个无辜的村子带去瘟疫。
宋珏是皇族,他的目标是颠覆朝局,自立为王。
石青的目标是撺掇冯家、或者说裹挟得冯家不得不造反。
起初,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些人的目标在于社稷野心,但是,倘若忽略朝廷,忽略江山,忽略权谋。
只回归最简单、最根本的。
答案昭然若揭。
他们的目的就是在于破坏。
他们是被放出去的虫子,更是一群被撒出去的种子,动乱的种子。
他们畏缩于世间的光影之下,伸出充满肮脏血污的指爪,逮着机会便会将人拖入阴影之中,带来杀戮和动乱。
冯老太君的确说得没有错,这就是一群穷寇,隔着一整个帝国的江山,都能闻见他们身上散发的穷酸味。
他们见不得宋琮成为一代雄主,见不得宋凌收复西京道,见不得冯家镇守岭南。
或许再往前看,他们还见不得一个勤勉的大皇子有所作为,见不得冯家赢得唐亚湾之战。
宋琮豁然站起,眼里爬满了血丝,宛若鬼蜮修罗。
“武安侯。”
宋凌单膝跪下。
“朕要把他们连根拔除。”
“喏!”
第八十二章 不死不休•★
宋凌从宫里出来已经是午夜,武安侯府里只剩下几盏零星的灯光,冯楚英住的偏院里也是漆黑一片,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如今,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的领地里圈进了一个小小的小王爷,此刻或许心无防备地睡得正香,便觉得胸腔里被什么温软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连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他没有打算去打扰冯楚英,却不经意地一打眼,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其实也没有太意外,最近两人日日相处,很多事情早已习惯成自然,无论小王爷先睡了也好,还是守着灯盏等他回来也好,于他而言,她在,就是十二分的欢欣。
但还是会忍不住胸口怦怦乱跳。
他三两步跑到书房,却又在门口放轻了脚步。
门虚掩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发现小王爷撑着手臂,已经睡着了。
开门带起的一丝风把烛火吹得晃动起来,于是小王爷脸上的光影也微微晃动起来。
小王爷睡得挺熟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嘟起,眉头微微皱着,大概是这么睡着实在不太舒服的缘故。
宋凌怔怔看了许久,几次想要伸手把人叫醒,到底却不忍心,最后轻手轻脚地过去,将人拥在了怀里。
冯楚英其实刚被碰到就醒了,但意识还有些模糊,只是下意识地哼了一声,顺着往宋凌肩头靠了靠,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宋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小王爷?”
“……嗯。”声音困倦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显得愈加可爱。
“你——”宋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她。
小王爷却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含糊道:“困,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宋凌只感觉心里噼里啪啦地炸烟花,含混不清地应了声,脚步发飘地往外走。
从书房到偏院,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宋凌如今身体不比从前,抱着一个成年人走这么远其实并不轻松,走到后半段的时候,冯楚英便清醒了过来,因为离得近,因此哪怕宋凌刻意压抑着呼吸,落在冯楚英的耳中,也依然有几分沉重。
“是不是很重?”她靠着宋凌耳边轻声道。
宋凌只觉得挨着她的那半边肌肤一阵战栗,她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意味。
“没有。”
“那你累不累?”冯楚英笑了一声,又道。
“不累。”宋凌嘴硬。
“骗人,”冯楚英又笑了笑,伸手在他耳垂上捏了捏,“明明就累了。”
宋凌:……
奇耻大辱。
冯楚英还在笑,轻笑声像露水一样落在宋凌的心里,轻盈又动人。
“可我就是不想下来怎么办?”
大约是夜色令人沉迷,又大约是刚刚睡醒并没有太多的理智来控制自己,冯楚英觉得自己就是想任性一点。
再任性一点。
反正宋凌总会由着她。
“那就不下来。”宋凌也笑了起来。
偏院里没有人,岭南带来的人都住在别处,自然也就没有人点灯。
宋凌借着月光,一只脚推开门径直往里走,一路走到最里间的卧榻,把冯楚英放上去。
他刚要直起腰来,打算去点灯,却被冯楚英拉住了衣袖。
光线太暗了,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能看见熟悉的轮廓,隐隐约约间,宋凌觉得冯楚英在笑。
“你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死要面子憋着气的样子真可爱。”
宋凌:……
冯楚英往里挪了挪。
“上来,分你一半床。”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宋凌恍惚间有种自己真是靖海王府世子妃的错觉。
“你在紧张什么?我还能把你怎么着吗?难道你忘了周太医特意交代过的事了?”冯楚英吃吃地笑,一只手支起头来看他。
宋凌:……
不矜持又有恃无恐的小王爷,好像一个小妖精哦。
宋凌莫名的胜负欲上来了,哼了一声,干脆脱了鞋子合衣躺在一旁。
回京这一路,两人共处一室也习惯了,只是这样亲密到呼吸相闻的距离还不曾有过。
只躺了一小会儿,冯楚英困意再度上来,她伸手扯了扯宋凌的衣袖:“太困了,本来想问问你皇宫里的情况的……明天再说,睡吧!”
宋凌睁着眼睛殊无睡意。
好像总是这样,小王爷总是在他以为生活已经非常好的时候,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