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地看了眼宫城周围的侍卫,怀钰心中怒极。
他倒以为这个整日被皇后关在内宫里的九弟当真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没想到竟和他那做太傅的外祖父一样牙尖嘴利,极为难缠。
状似不经意地将怀中包裹露出一角,怀钰打开扇子轻摇两下,“天色见晚,九弟早些回府换身衣裳吧,这江南一行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
视线顺着怀钰刻意的动作扫到了那抹熟悉的花纹,怀颂低垂了眼睛,心中苦涩。
“多谢七哥惦念,九弟这便回府。”
果然父皇还是倾心于他怀钰,自己辛辛苦苦去江南,为了搜寻怀钰私吞军饷的证据,几乎在城外被突袭致死。
而他这位向来号称仁爱帝王的父亲,却将他孤注一掷的资本就这样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怀钰。
属实可悲。
余晖横照,暮霭沉沉。
进了府门,怀颂一路将舒刃抱回兰苑,抬脚踹开卧房门,迎面便撞上了穿着暴露,正要走出房间的云央。
“王爷!”
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一身血污,云央惊呼一声,又觉失态,迅速跪在怀颂的身前。
本就心烦意乱,看到她如此着装,心下更是烦躁,怀颂哼了一声,越过她走向床榻。
“哥哥怎么了?”
没听到叫她起来的吩咐,云央也不在意,径自起来疾步走到床边,眸中难掩担忧之色。
怀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做回答,从肩上取下谷太医的药箱,抬手便要掀开舒刃的衣裳。
刚放松一点的舒刃被这个动作惊得瞬间又精神紧绷,冰凉渗血的指节按在怀颂修长的五指上。
“殿下……别,别叫血污……”
对小侍卫这一套话听腻了,怀颂也上了脾气,将那药箱朝着地上一掷,里面的瓶瓶罐罐滚落在了地上。
“随你!”
“王爷,奴婢来吧,奴婢会照顾好哥哥的。”
云央温软地捡起药箱,语气轻柔可人,虽是在与怀颂讲话,却连眼皮儿都未抬。
用眼刀剜了云央成百上千次后,再反复交待她该如何用药和包扎伤口,怀颂这才不甘心地离开了小侍卫的卧房。
随着大力的关门声,屋内只剩下了舒刃和略显羞涩的云央。
“哥哥,奴婢帮你包扎伤口吧。”
话音还未落,云央那边已经将轻薄的外裳脱掉放在了一边的矮凳上,欺身便要爬上床榻。
“哎,哎,你这……太客气了……你不要过来啊……”
舒刃吓得倚在枕头上往后躲,看到那欺霜赛雪的皙白肌肤,嘴上也磕巴起来。
紧张得仿佛她真是个男人一样。
[提示宿主,亥时到,死亡时间倒计时:一个时辰。]
舒刃惊惶地起身,拢了身上的衣裳就下床穿鞋。
她可不能这样没意义地狗带。
“哥哥要去哪里,奴婢替哥哥去吧。”
“不,不用。”
整理好着装,舒刃呛咳了几声,嘴角再度溢出血丝,背上的伤口也再次崩裂,怕溅到云央的身上,下意识推拒着身后的手臂。
云央被她一推,险些从床上跌落下来,忙不迭地抓住舒刃的手臂。
“哥哥的伤口还未包扎,不可随意出门。”
舒刃被吵得心烦,回身点了云央背后的大穴,轻喘了几口气,“你歇会儿吧好吗?”
捡起地上的伤药看了看,舒刃随手拿了几瓶有效的转身出了门。
捂着腰腹间的伤口,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怀颂寝殿所在的流云阁。
趴在院门口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迈进去。
已至深夜时分,院内除去巡逻的侍卫,重光和上章等人皆已回到了兰苑歇息。
当值的昭阳与舒刃在暗卫营中便已相识,也不会怀疑深更半夜他来到流云阁别有用意,自以为他是有要事禀报。
朝着树上打了个暗卫之间的手势,示意这里自己盯着。
须臾,昭阳几个起落后便消失不见。
心中数着时间,舒刃眯起眼睛向屋内床榻上的人细细打量起来,手上也没闲着,动作利落地上好了药。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吓得舒刃急忙隐藏好自己的踪迹,却发现他真的只是纯粹地翻了个身。
对胆小如鼠的自己表示了无能狂怒,舒刃咬牙攀下了树,闪身进了寝殿。
跟着自家主子时间不多,但是她发现,只要主子一睡觉,就像昏过去了一样叫人心里踏实。
大着胆子爬到怀颂的床榻下,舒刃咽了下口水。
那就,献丑了。
一首劝学带给殿下。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还没等到舒刃结尾收声,床上的人便以她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猛地翻坐起身,低头朝她看来。
“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诗词引自《荀子》《劝学》
第14章 第 14 章
被当场抓个正着,舒刃瘫在地上尴尬得快吐了。
“殿下……”
怀颂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白日里重伤的小侍卫,此时却出现在这里,手上抓着他的鞋子一脸茫然。
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来搪塞主子,舒刃一慌,屁股坐到了一样东西,脑中灵光一闪。
顺手抄起了他的长靴。
“殿下的鞋子脏了,”月光下,舒刃目光诚恳,情感真挚,“属下想帮殿下清洗一下。”
怀颂眼中的惊愕更甚。
“你大半夜不睡觉不养伤,就为了来帮本王清洗鞋子?”
难道这小侍卫别有用心?
听闻太监被净身后,行事作风也会出现巨大的变化,甚至会喜欢男人……
为保全狗命,舒刃察言观色地依照主子眸中的情绪转变着她脸上狗腿的表情,更加证实了怀颂内心的猜测。
虽是下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他不该插手的。
何况小侍卫是他脱离司徒家控制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并且还多次救了他的命。
于情于理,他都要待这小侍卫好。
“属下今夜轮值,想着顺手将殿下的鞋子清洗一下,明日也方便些。”
看怀颂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舒刃微微松了口气。
主仆二人分别坐在床上和地上,一时相顾无言。
“你的伤还严重,日后不可……”
说到这里,怀颂停了下来,视线迷茫了一瞬。
可不可,还真不是他与小侍卫所能够决定得了的。
“你觉得,本王是当皇帝的料吗?”
声音沙哑失落,舒刃不免抬头看向了怀颂的眼睛。
这本书她没有看过,不知怀颂最终结局如何。
但如今她来到了这里,日后怀颂是她赖以生存的良药,他便不能死,她也不会让他死。
“是。”
舒刃目光灼灼,藏起手中的药片掖在腰带里,背后的伤口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不自信地回望着舒刃的眼睛,怀颂愣愣地盯着眼尾那两抹殷红。
“当真?”
“当真。我会是您所向披靡的利刃。”
作为战士,即便死,也只能战死,而不能狼狈苟且地求生。
皎月推开乌云,柔光被清风送到窗前。
怀颂的眼眸亮晶晶的,聚满了笑意。
“好。”
被气氛感染,舒刃也抿起了苍白的唇角。
“那你还抱着本王的鞋子做什么?快坐上来,我给你上药。”
怀颂拍拍床榻,示意舒刃坐上来。
主仆间已经打开心扉,若是再像之前那般不识趣,那她是真的有些不知好歹了。
看小侍卫乖巧地坐在床边,怀颂笑意更甚,夺过舒刃手中的鞋子,蹬上便跑出卧房。
“等着。”
捏着剑鞘端坐在自家主子的床榻上,舒刃垂眸默默等着。
她这主子倒有趣,不轻贱人命,不处处留情,日后如若真的登上皇位,也定是仁君无疑。
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传来哼哧哼哧的沉重喘息,倒引得舒刃有几分好奇。
定睛一看,主子竟搬着半人高的木桶进了阁中,里面的水略满,上下起伏间已经溅到了怀颂的脸颊额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