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乐融想着继续隐瞒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就爽快地承认了。
齐夫人指着那堆礼物,手指微微颤抖:“这些东西,多半也是因为阿柔才送来的吧?”
“阿娘!”乐融上前扶着齐夫人的手,搀着她坐下,“阿娘莫急,当心头痛病又犯了!”
齐夫人跌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起来:“这算什么事啊?”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挥手让下人们退下,这才试探着问道:“阿融,你坦白跟阿娘讲,你和公主如今还是……还是那个样子?”
乐融目光一闪,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抚道:“阿娘,我和公主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您不用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你跟公主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样,私底下又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要知道新婚之夜她就把你赶出……”
“别说了,阿娘!”乐融低声喝道。
转瞬过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全数压下,再睁开眼时,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儒雅贵公子。
“阿娘,我和公主做不了寻常夫妻,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齐夫人连连摆手,整个人都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哪里挺好?这可是欺君之罪!……公主自然不怕,圣上有多么宠爱她人人皆知,即便圣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她,相反只会心疼公主被我们冷落了。但是你……还有咱们这一大家子,又该怎么办?”
“……”乐融无言以对。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当然知道他和姬璃之间很不对劲,而其中又潜藏着怎样的危机。
“阿融,她不止是你的结发妻子,还是一位公主!”齐夫人殷殷告诫道。
“儿知道该怎么做,阿娘不用为我担心!”乐融安抚了一句。他不想和母亲继续讨论这事,便笑着换了个话题:“阿娘,阿柔那边,她的腹中怀着乐家的子嗣,她又还年轻,什么都不懂,还望阿娘平日里多照看她一些!”
“你就知道惦记着她!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们,远远把她嫁出去是正经!”齐夫人没好气地说。
“阿娘……”
乐融听齐夫人抱怨了一通,又好声好气安抚了她许久,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表哥!”
乐融刚踏进小院的月洞门,便看到江斯柔站在屋檐下等他,只见她云鬟低垂,衣着淡雅,浅碧色的长裙上,桃花素白,唯有花心一点嫣红。
见到心上人归来,江斯柔盈盈一笑,仿佛江南柔和的春风扑面而来。
她举步正要迎上前去,忽然眼神一黯,笑容也淡了下来,春风停歇,眉宇间覆上一层迷蒙烟雨。
“表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乐融的心仿佛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连忙上前握住江斯柔的手:“怎么了,阿柔?”
江斯柔垂下眼帘,牵起唇角,笑意难掩苦涩:“表哥何必瞒我?公主送来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乐融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表妹向来聪慧,心思又细腻,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他摇了摇头,牵着江斯柔的手一同进了内室,“……让我看看,咱们儿子今天乖不乖啊?”
他拉着江斯柔在榻边坐下,温柔地摸着她的肚子。
“他才多大,哪能摸得出来?”江斯柔笑道,见乐融鬓边的发丝微乱,便用手轻轻帮他整理了一下。
“我是摸不出来,可咱们儿子一定知道,他的阿爹正在跟他说话呢!……对吧,吾儿?”
江斯柔垂着眼睛,羽睫微微一颤:“表哥怎么知道是儿子?女儿不好吗?……若是儿子,那就是庶长子了,将来只怕……”
“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在呢!”乐融拉起她的手,心中对江斯柔更为怜惜。
江斯柔原本是书香之家的淑女,其父曾官至四品,可惜在江斯柔年幼时,江父卷入皇室争斗,被削掉了官职。
江父因此郁郁而亡,留下一双孤女寡妇无人照料。虽说兄弟族人俱在,但是都没有什么出息,不说帮她们一把,相反还惦记着江母手里仅存的那点东西。
无奈之下,江母只好带着年幼的江斯柔前来投奔嫁入茂国公府的妹妹。
不幸的事接二连三,过了几年,江母竟也一病而亡,留下江斯柔一人独自寄居在茂国公府。
乐融知道,以表妹的家世,嫁给寻常的读书人家还是绰绰有余的,给他做妾,是表妹受委屈了。
“阿柔,表哥会照顾好你的,还有咱们的孩子!相信表哥一次,好吗?”
他将江斯柔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却没有看到江斯柔眼中的忧愁分毫未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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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融自从进了翰林学士院,一直忙着整理文书,交好同僚。
此前他的官职是东安县的县令,东安县是京城的附郭县,县城府衙就设在京城之内。因位置特殊,历任县令都由皇帝信得过的人出任。
乐融在县令一职的任期满了之后,就被永定帝调到了翰林学士院,从此便有了随侍御前、起草诏制的资格。
这天轮到乐融在御前当值,永定帝得知他在,便召他上前。
永定帝先简单问了他几句在翰林院是否适应,见乐融的回答十分得体,点了点头,转而问道:“这两天都没看到阿璃,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乐融顿了一下,忙道:“回禀圣上,公主近来常向尹院判请教《大梁本草》的事。”
《大梁本草》是永定帝几年前让弘文馆的几位大儒,联合太医院、御药局以及翰林医官局的人共同修订的,眼下即将完工。
永定帝知道女儿一向对医术很感兴趣,在宫中时,就喜欢追着那些御医问东问西。
“你最近是住在公主府,还是茂国公府?”永定帝又问了一句。
乐融只觉一道惊雷在耳边落下,圣上这么问,多半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不能心存侥幸,唯有坦白!
但是坦白也有坦白的法子!
如果他说他身为嗣子,自当承欢于父母膝下,乍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可是仔细一想,这样的说辞,岂不是在暗示公主常住于公主府,是对舅姑不敬?!
乐融心念急转,一时间也想不出一个面面俱到的说法,只好低着头佯作腼腆。
“臣不敢欺瞒圣上,臣确实是住在父母家中较为多些。但夫妻和美,并不在朝暮之间,还望圣上明鉴!”
永定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本朝确实有不少公主和驸马常年分府而居,就像他的妹妹楚国长公主,和前后两任驸马皆是如此。
倒不是说这些公主和驸马全都关系不好。
只是公主身份尊贵,出阁之后,既代表了君,不能冒犯;又是妻子,需操持家务,孝敬舅姑。而这两者往往难以兼得,分府而居,也能少些矛盾。
这几天他闲来无事时,总是反复回想着女儿和乐融相处时的模样。永定帝是过来人,真正和睦恩爱的夫妻,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他心里一清二楚!
永定帝既起了疑心,如今看着乐融,便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就像现在,他什么都没问,乐融就急着解释,要是心里没鬼,又何必多说这一句?
永定帝看着乐融,迟迟没有开口。
乐融猜不透圣心,不知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还是永定帝看出了什么,一时间冷汗湿透了青衫。
他低着头没有动,只觉得永定帝的目光像是要将他洞穿。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永定帝开口:“阿璃是我最心爱的女儿,我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
乐融受了永定帝的一通敲打,最后总算全须全尾地出了皇宫。他回头看着巍峨的宫门,犹是心有余悸,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没有说错!
乐融策马回到茂国公府,刚进正堂,便看到他的父母正坐在堂上等着他,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坐出了三堂会审的气势。
四下一看,堂前廊下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乐融愈发觉得情况不妙!
“阿融,你今天回来得好像有点晚?”齐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乐融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双亲行了礼:“是的,阿娘。圣上留下了我,和我说了几句。”
“圣上都跟你说了什么?”茂国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