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倒是简单寻常,没什么亮闪闪沉甸甸的金属物件。
黄毛男生两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随着宋淼的走近,挪着脚从后转向前。
看着她把手里的手机搁在桌上,弯腰拉回椅子,在自己对面端正坐好。
又看着她双手十指交握,支在胸前,朝自己露出个礼貌又专业的微笑:“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旁边那位大娘,刚要了一张小彤的名片,起身准备离开。
顺便朝这边瞧了一眼。
男生被瞧得不好意思,垂了垂脑袋,等大娘走远了,才抬头开始讲话。
这是个刚满十八的技校男生,早年父母离异,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父亲很快再婚,却从此不再向他们母子支付抚养费,也一并无视了自己的探视权。
母亲要强,一直未曾上门讨要,也几乎不跟男生提起这事。
直到男生上学,需要学费。
一年四五千的学费,加上吃穿用度,不算太多,可家里却因为换了房子,一时周转不开。
母亲拉下脸,去跟娘家的兄弟开口借钱。
家里人便旧事重提,念叨起了男生父亲从没兑现过的抚养费。
男生问宋淼:“这笔钱,我妈要是不想去要,我能替她去要回来么?”
“当然能。”宋淼点头,“你不是已经满十八了么?就可以独立提起民事诉讼了。如果之前有过判决,你可以直接找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男生点点头:“这个我听说过,就是不知道怎么申请……”
宋淼理解地笑笑:“你的情况也不复杂。如果不请律师的话,可以把相关资料交给我们,我们帮你准备申请文书和投递材料,指导你怎么操作。也只收取这一部分的基本费用。”
“哦,这样啊。”男生对这个答案似乎挺满意,有些赧然地冲宋淼一笑,“那姐姐你能给我张名片么?”
“当然可以。”
宋淼从备在一旁的名片盒里,抽了张自己的名片,递给男生。
男生拿在手里,挺认真地研究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抬头问宋淼:“姐姐,你名字里这个字怎么念啊?”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宋淼很耐心地为他答疑解惑:“那个字念miao,读第三声。”
男生点点头,大方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你要是不说,我就读成‘水’了。”
一旁的小彤,刚咽下一口杯子里的温水,闻言也跟着乐:“宋水,这名字听起来挺别致哎。不过要是叫宋小水……好像也不错。”
宋淼一脸“快去一边玩去”的表情推她。
可脑袋里,宋小水这三个字,却落水的石头似的,砸得她有些心神微荡的恍惚。
不是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从小到大的朋友同学,不论男生女生,都有坚持用水字给她命名的。
可只有那家伙,能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用各种他需要的语气,拿这三个字全须全尾地称呼她。
好像这才是她的名字。
一个除了他就没人会叫的名字。
……其实就是个被他拍脑子想出来的外号。
无缘无故的旁门左道。
她竟然也一直答应了那么些年。
说来,也不过是看在他名字的面子上。
时川。
石穿。
水滴石穿。
朗朗上口的一点联系,还有那么点坚持不懈徐徐图之的隐喻。
这么深入的想入非非,八成连那家伙自己也没有想到吧。
☆、第三章
只不过,想入非非到底是想入非非。
不管大水小水,滴到最后,她还是冷冷清清的孤家寡人一个。
宋淼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她觉得身边的小彤同学,和接她电话的警察叔叔一样有毒。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把她整年压下的那点心思,稀里哗啦全勾上心头。
勾得她心浮气躁,心神不宁。
被科了普的黄毛男生,笑嘻嘻起身离开。
宋淼还坐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飘忽忽有些出神。
下午出门活动的人更多了。
扎堆聊天的大爷大妈,小孩子们和狗子们你追我赶,闹作一团。
身边其他几张桌子前,也有不少人围观说笑。
夹杂着本地方言的普通话,嘻嘻呵呵,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楼间,有风吹来,吹得桌面上扣在纸板夹里的信息采集表哗啦啦地响。
却因为借了太阳的光,风也是温温的,并不寒凉。
一旁抱着水杯的小彤,抬手帮宋淼理了理裹在厚外套里的帽衫帽子。
很温柔慵懒的样子。
桌上的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熟悉的振动的频率,嗡嗡地,磕碰着单薄的桌面。
为了不影响工作,专门调成的振动模式,动静也一样不小。
“哎,是你手机。”小彤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反应了一下,又弯腰趴窝回去。
顺便用胳膊肘撞了宋淼一下。
宋淼回过神,哦了一声,低头去捞桌上的手机。
自己的影子投在桌面上,有些暗,一时没瞧清屏幕上的来电姓名。
直到拿近了,才恍惚捕捉到似曾相识的两个字。
时川。
横平竖直,干净利落。
拿着手机的手,倏忽一抖。
尽管有了警察叔叔友情告知的铺垫,还有小彤刚才毫不知情的插科打诨,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已经重新有了形迹。
可这形迹,还飘渺得很。
就算如约而至,就现在眼前,也像是投在布上的虚影似的,有种恍惚的不真实。
一旁的小彤,眼瞅着她面对来电脸色微变,却辨不清是喜是忧。
便往这边凑了凑,小小声问她:“是苗律?”
上司兼师父,这样的人有事呼叫,还挺叫人压力山大的。
宋淼一脸囧地摇摇头:“……不是。”
可比那个难搞多了。
手里的手机还在震。
她一手握了,一手支着桌沿起身,远远的,又往自己刚才站过的树下走。
脚下的步子有点急,还在桌腿上绊了一下。
身后的小彤扶着桌子,低叫了一句:“哎你慢点儿。”
她只来得及背朝着她摆了摆手,另一边手指一点,就按下了接听键。
还好,他没挂。
通话计时的数字,开始从一往上跳。
听筒送到耳边,她刚喂了一声,就有声音从那边传来:“喂,是我,时川。”
简单利落的开场。
快得听话的人都没跟上节奏,干干愣了一会儿,才半张着嘴嗯了一声。
她还想说一句“我知道”,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傻,便默默吞了回去。
穿着厚底休闲鞋的脚没停,听着电话那头似乎十分热闹的马路背景音,一边快快远离自己这边一片相似的嘈杂。
他不是一直在部队上么,怎么会到那么热闹的地方去。
她这样想着,嘴上却什么都没问。
那边见她并不接话,才又自顾自继续道:
“今天XX区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说是之前我给你的那只手机丢了,还有你的包,被他们找回来了。因为手机上信息被删了,包里也找不到能联系到你本人的东西,他们就顺着手机号查到我这,要我帮忙联系一下你,让你赶紧去把东西领回来。”
又沉又稳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平铺直叙。
因为早已知了前因后果,宋淼听得并不仔细。
她的注意,全在那一把她许久未闻了的嗓音上。
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质感,不算厚重,也不沙哑,有点明亮的音色,却被他那一点少年老成压着,叫人心安的沉稳。
不过几年未闻,这沉稳似乎又多了一层。
连飘在尾音里的那一点张扬也驱散了,沉沉的,一字一句都是定力。
光听这声音,就想象得出,他这几年在那个诸事保密的特种大队里,到底待出了多大的变化。
或许是这严肃正经的语调造成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说起那只被她弄丢的手机时,语气里总有些微妙的怨念。
毕竟许久没联系了。
再专门打来电话,竟然是因为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弄丢了,换谁大概都不会开心吧……
“喂?听见我说话了么?”
那边一番长篇解说,从头到尾没听见一句答应,终于沉不住气,追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