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放心不下,暗暗酝酿了许久,还是借着拉儿子陪自己出去散步的机会,明里暗里拐弯抹角地想要敲打他。
问他一个男孩子,经常这样往家跑,同学们会不会有所议论。
又念叨什么年轻人要以学业为重,感情问题可以晚两年,等等再说。
最后他被她弄得无奈,终于在到家之前,截住她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问她:“妈,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他问这话时,她就站在单元门洞的一楼,刚往二楼的台阶迈上两步。
已经高了她一头的儿子,还停留在一楼的那几阶台阶下,迎着不怎么明亮的声控廊灯的光,站定了脚步,仰头看她。
而她也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扶着夏夜里有些温热的木质楼梯扶手,低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儿子,明明白白地问他:
“我就是想问你,你对宋淼……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那时候,他是怎么反应的?
又是怎么回答的?
她记得,他确实被问得一怔。
似是对她的直白毫无防备。
却又很快垂下眼去,低头轻声笑了起来。
声音里的好笑,和一点点似是被误会了的无奈,并不像是在掩饰隐瞒。
那天,那一场别有用心的闲谈,他最后对她说的只是一句:“妈,怎么可能?她还是个高中生。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带笑的语气,故意加重的“高中”二字。
像是故意强调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中间还横跨着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的界限。
楼道回响着的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夏夜空气里的漂浮不实。
可那语气,太过理所应当,反倒叫她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太唐突,也太小人之心的,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
她接受了他的答案,没再继续问下去。
那以后,也从未再当面提过。
可心底的那点顾虑,还是隐隐约约,从没停止。
或许是那天,他理直气壮说着那句“怎么可能”的时候,并未同样理直气壮的,看着她的眼睛。
不甚明亮的灯光,为他做了遮掩。
却没遮住她一个当妈的直觉。
她还是顾念。
所以,才会在那姑娘提出“为了更节省时间决定高三住校不再借住”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也才会在那之后,开始更用心地留意起,身边合心合意的姑娘,一个两个的,想要拉进儿子的生活。
可是如今看来,她的努力算是全都作了废。
有些事,也不是她想,就能做得了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一天的作者君爬回来更文……~
拜谢亲们的不催不弃……= =~
☆、第二十章(捉虫)
难得凑齐了一家三口,第二天,照例要去爷爷家探访看望。
顺便陪老爷子吃顿饭,聊聊天。
同去的还有姑姑伯父两家人。
三个小辈里,两个男孩都上了军校,进了部队。
三代人聊起天来,也就从来不愁什么代啊沟啊的,总是能找到合意的共同话题。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老爷子七十多岁,头发花白,身形也不似当年一般挺拔。
正坐在沙发上,左手儿子右手孙子的,一边看着新闻里的军国大事,一边聊着生活里的鸡零狗碎。
姑姑家的小表妹眼尖,进门的时候,就瞅见了挂在衣帽架上的一顶老式暖帽。
随手取下,拿在手里观摩。
老爷子有年轻时落下的毛病,天气转凉,就见不得冷风。
一吹风,就整个脑仁子跟着疼。
保暖的帽子,家里一向不少备。
不过老人家节俭惯了,戴来戴去,也都是习惯了的那几顶,也很少让家人给添新的。
这一顶,灰色的翻毛皮面,帽檐上饰着一条扣绊,暖和却不厚重,看起来挺精神的样子。
却并不眼熟。
于是,随口恭维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外公,您这帽子是新的吧?还挺好看的。在哪买的?”
老爷子闻声,停了话头,转头过来。
外孙女怕他瞧不仔细,又拿着帽子冲这边晃了晃。
“啊,那个啊。”老爷子看清了她手里的物件,呵呵笑道,“那是人家送的。就是那个——”
眯着眼想了下,目光半是回忆半是确认的,扫过身边端坐的孙子,“以前在小川家住过的那小姑娘。叫——宋什么来着?”
“宋淼。”小表妹显然也记得这名字,顺口就接了出来。
她同她不熟,只那时候在院子里打过几次照面。
不过,以前的旧人,偶尔回来看看,这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对对,就是宋淼。”老爷子点着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身边,刚才还瞩目着电视新闻的孙子,已然皱着眉头,转过了脸来。
这两年练得越发锋锐的目光,敛着些分寸,倏忽落在外公脸上。
又转向门边,瞧住了表妹手里的话题中心。
一顶不怎么眼熟的浅灰色帽子,还被表妹拿在手里把玩着。
她还摸了一把软和的衬里,夸了一句:“这质量还挺不错的。她在哪买的?”
外公没在意孙子的目光,自顾自乐呵呵道:“她是从A市给我捎过来的。”
他说了个并不甚耳熟能详的牌子。
听名字略带着点岁月里的年代感。
“我在A市的老战友,以前也送过我一顶这个牌子的帽子。戴着确实舒服,还显年轻。”外公如是说。
很有种“这礼物啊就是送到我心坎上了”的和悦。
远不在现场的宋淼,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得如此正中恰好。
她也只是问了家在本地的同学,什么样的礼物买给个许久未见的老人家合适。又从同学的一堆推荐里,挑出了这一家做帽子生意的。
端详着帽子的表妹,闻言哈哈直乐。
还把帽子拿到沙发跟前,绕开碍事的哥哥伯伯们,非要让外公戴了给她看。
他们这样的军人家庭,女孩子就是没来由的受宠一些。
加上打小的隔代亲,老爷子也乐得听凭外孙女摆布,由着她在这暖和和的屋里,给他戴上翻毛的厚帽子。
一旁的表哥,也一手夹着未灭的烟头,一手扶着膝盖,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点也没有个带兵连长的板正样子。
小表妹一边扇着手,嫌弃着沙发边上几个大老爷们手里的二手烟,一边不忘顺着老爷子刚才的话头,嘴甜地拍着马屁:“是哦,看着是年轻了不少呢。”
一群人也都因了她这马屁呵呵直乐。
一片温馨和乐。
另一边的少校,也勾着唇角,目光却穿过这一片小热闹,落在了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时爸身上。
他正伸长了胳膊,把指尖的烟灰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
他不是没瞧见儿子翻山越岭投来的目光。
却只是淡淡瞥过一眼,就气定神闲地转开了目光。
明摆着的知晓内情,却隐瞒未报。
“……”少校又抬高了目光,远远望向在餐厅厨房辛勤忙碌的家中巾帼们。
另一个可疑知情人的身影,却也恰在此时的,从择着菜的餐桌边站起身,闪身隐没进了炒着菜的厨房。
又望了个寂寞的少校:“……”
却也明摆着知道了,自己确实错过了什么。
他没多说什么。
直到一顿饭吃完,小的们帮着收拾碗碟。
少校挽了衬衣的袖子,端起那盘只剩下鱼头的清蒸鱼,跟在时妈身后,转身进了厨房。
短暂的一个空隙,厨房里没有旁人。
端着鱼盆的少校,猝不及防就开了口。
他问她:“妈,宋淼是不是最近来过咱家?”
洗碗池边,刚搁下一叠空碗的时妈的手,闻言顿了一顿。
却还是头也没抬,只点头应了声:“嗯。怎么了?”波澜不惊的语气。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时妈终于抬起头来,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告诉你干什么?她是来看我们的,又不是来看你。”
说着,兀自拧开水龙头,哗哗洗起碗来。
连自己特意备在这的清洁手套都忘了戴起来。
一点点故作理直气壮的心虚。
“……”少校默默挑了挑眉。
他觉察了她心里那点还称不上顽固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