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游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徐招娣粗糙黢黑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对方沉声道:“招娣,只要一条命还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现在是新世纪,国家都说了婚姻自由,你不乐意嫁咱就不嫁!”
“没错儿!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不成?”坐在一旁的张欣月也搭了只手过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徐招娣:“实在不行咱就学电影里那样,偷渡去香江,没准儿还能混成个人上人哩!”
闻知游没好气地瞪了眼张欣月:“别瞎说!”
倒是徐招娣被两人这一唱一和地,倒真没那么钻牛角尖了,迷茫的双目中多了一丝信任与依赖,痴痴地望着两人:“那我该咋办?”
“…”这话一出,倒真是把俩一心想来帮忙的小姑娘都问住了,张欣月看了眼徐招娣,最后把目光落回托腮思考的闻知游身上:“游游聪明,肯定能想出好法子的。”
听到这话的闻知游忍不住嘴角抽动了几下,思索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口:“招娣,你敢跑吗?”
这话一出,俩小姑娘眼睛“腾”地一下就亮了。
徐招娣有些黑,一双哭过的眸子亮晶晶地,之前的迷茫与踌躇皆一扫而空,用力点头:“我敢!”
“我这法子有点冒险,但我觉着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闻知游坐直身来,先是抬头看了眼宿舍外头,见宿舍门紧闭,外头也不像有人的动静,她才压低嗓门说到:“招娣你先去跟老师申请休学,我记着咱们学校是可以申请保留学籍两年的,然后你再回家…”
听完闻知游的话,张欣月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这万一要失败了,招娣会不会被她家里打死?”
“会,所以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闻知游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深深地看一眼徐招娣:“这事儿,你敢吗?”
徐招娣沉默了片刻,双手紧紧握拳,而后用力点头:“敢!”
闻知游说得没错,这法子是她目前唯一能选择的路,也是她逃离那个有着重男轻女的爹妈跟没出息只会窝里横欺负自己的弟弟的火坑的唯一机会,她也是人,也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回啊!
“你拿本子来记下我们俩的电话,还有这五百块钱你贴身收好,都会用得上的。”闻知游从兜里掏出五张一百块的人/民币塞到徐招娣手里,而后用力地、重重地握住徐招娣想拒绝的双手:“招娣,你要记着,你也可以为自己而活,你不是赔钱货,不是负担,你就是你,是可以有独立思想与自由的人。”
“闻知游同学,谢谢你!”徐招娣忍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过此时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激动与对新生的向往。
***
除三个当事人与闻知游那仨室友,无人知晓这一夜闻知游与张欣月去找过徐招娣,而她们仨的谈话内容,闻知游更是一个字没泄露。
绕过弯儿了的徐招娣动作很快,第二天上午先是到学院找老师办好了休学手续,然后给家里打电话,当天下午便收拾好她不多的行李回家去了。
徐父徐母早就习惯了三个赔钱货女儿的百依百顺,对三女儿这乖乖回家相亲结婚的举动没有一丝怀疑,等徐招娣回到家第二天一早,夫妻俩难得给她准备了一套玫红色的新衣裳,虽然那套衣裳穿在干瘦的徐招娣身上又显老又空洞的,但徐家夫妇也没打算给她再换一套新的,带着强颜欢笑的徐招娣直奔那老板家里相亲去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满脸麻子还憨憨傻傻的年轻男人,再看看笑得一脸恭维,对坐在另一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的徐家夫妇,徐招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竟还会不断抽痛,原来这就是他们为自己选好的“好老公”吗?
而决心为儿子找个聪明媳妇儿的那土大款倒是对闷不吭声的徐招娣很满意,当场又允诺了徐家父母一些好处,这场相看除了内心痛苦至极的徐招娣以外,可谓是宾主尽欢。
***
闻知游是在11月的第二个周四晚上自习完回到宿舍时接到徐招娣打来的电话。
“闻知游同学,我已经回到海市了。”电话那端的少女嗓音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紧张。
闻知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这会儿在宿舍看书的章宋,轻轻“嗯”了声,道:“我明天下午过去找你。”这事儿不是她故意瞒着舍友,只是这事儿说起来真是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她乐于助人帮帮同学;往大了说,她这算诱/拐,知道这事儿的人越多,徐招娣就越容易暴露。
徐招娣那边小声地说完自己现在暂住的宾馆地址,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原来是对方挂电话了。
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的徐招娣给小卖部老板付了电话费,左顾右盼了片刻,快步跑回宾馆,紧紧锁住宾馆房间门,又搬了两张椅子抵住大门,洗漱过后和衣而眠,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是周五,闻知游上完上午的文学写作课,先回了趟宿舍放东西,跟舍友打了声招呼,背着书包就走了。
407宿舍的人也都习惯闻知游每周都要回家这事儿,倒也没多问。
再说闻知游出了学校,本来想坐公交过去找徐招娣,没想到在校门口又遇到开了辆摩托车的徐黎。
“上车,我送你。”这半个学期来早已摸清闻知□□动轨迹的大男孩儿倚着那辆线条流畅的亮红色摩托,笑容温和,将头盔递给有些发愣的少女。
闻知游直到上了摩托车,双手紧紧拽着徐黎浅色夹克时都还有点发蒙,难不成要把徐黎带到宾馆去找徐招娣?
“师妹,是回平家湾吗?”徐黎双手把持着车龙头准备启动时,回头问到。
闻知游慢了半拍,摇摇头道:“不、不回去,我去火车站旁边的王家宾馆。”
徐黎听完也愣了片刻,不过也没问她去宾馆做什么,启动摩托车“嗖”地一下就离开了东大校门口。
两人很快就到火车站附近的王家宾馆门口,闻知游轻巧地跳下车,站在路边微笑着跟徐黎道谢:“谢谢师兄送我过来,我今儿个还有点事儿,下回有空请师兄吃饭。”
“好。”徐黎眸如星光闪烁,目光温和地看了闻知游一眼,便启动车子离去了。
目送徐黎离开后,闻知游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快步进了宾馆,顺着门牌号找到徐招娣住的房间敲门。
里头的人动作也很快,敲门声才响到第三声就听到里头“啪嗒”一声,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仿佛是要确定门外的人是谁,片刻后才开门迎接门外的人进去。
“闻知游同学,接下来我该咋办?”站在狭窄而有些湿冷的宾馆房间内,徐招娣有些激动地吸了吸鼻子,一想到自己已经逃离那个不配被称为家的地方,她内心对未来的不安就慢慢都淡了下去。
闻知游知道这些小宾馆都不咋地,压低嗓门跟徐招娣说到:“现在学校肯定是不能回的,你要想留在海市躲一段时间,我再借你点钱,让你租个房子在海市住着,咱们学校最长的休学时间是两年,你得在两年内赚到读完大学所需的钱。”
“我听你的!”徐招娣如今就像一朵无根的浮萍,亟需一个人来给她当前行的掌舵手,所以即使她心里知道不应该给与她家里事无关的闻知游添麻烦,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去依靠对方。
闻知游秉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态度,催促徐招娣收拾好行李,两人从宾馆出来,闻知游想了想,将人带到跟平家湾方向相反的海市另一个区:“我们家在平家湾那边,离学校又近,怕把你带过去容易碰着熟人,庆元区离学校远,附近也有不少工作机会,你在这边住着应该好点。”
为着保障徐招娣一个独居小姑娘的安全问题,闻知游在帮她找租房时格外留心,前两个星期就已经到庆元区这边来踩点,在一个社区警务点斜对面,直线距离不过50米的民居那儿找到一个合适的一房一厅,一个月房租180块,倒也不算贵。
这会儿跟着房东来看完房子,闻知游帮着垫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后,又给了徐招娣三百块:“招娣,我能帮你的都帮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要走哪条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那、那我还能去找你吗?”徐招娣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闻知游,以为是自己给对方添了太多麻烦,生怕对方是想甩掉自己这个包袱:“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