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躺着的姿势不怎么舒服,叶闻流又往里头蹭了蹭,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躺好:“师尊,徒儿好累。”
听了这话,乙莫年尽力平复下来的一颗心再次愧疚晃动起来,脊背也僵得越发厉害了。
累……为什么……
“师尊。”叶闻流闭着眼,似在梦呓,“昨晚……师尊……好……”
后面的话乙莫年听不真切,他凑到叶闻流耳边想要听得更清楚些,似乎听到了“厉害”二字。
乙莫年下意识便要后退,谁知叶闻流双手忽然将他抱住,小脑袋迷迷糊往他怀中钻了钻 :“师尊,好困……”
不忍心将人吵醒,乙莫年只能任由叶闻流抱着。
晨光熹微,日光朦胧里,一双手慢慢回抱住睡梦中的人。
晌午的光景,叶闻流终于出了房门。
推开门,乙莫年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头顶的日头。
叶闻流飞快跑向乙莫年,这一剧烈运动才发现有些腿软,一时没留意打了个趔趄:“师尊……哎……”
下坠的身子被人及时拉住,乙莫年神色淡然瞧着叶闻流:“举止无状。”
这回双腿的反应和上回师尊给他疗伤时一模一样,叶闻流皱着眉头,有些难为情地将乙莫年瞧着,小声嘟哝:“徒儿这般还不都是拜师尊所赐?”
声音不大,却入了耳,进了心。乙莫年冷清的面上迅速浮现一抹酡红,他望着那双透亮含笑的眸子,一颗心跳了又跳。过了好半晌才稳住一颗心,低声说道:“昨夜之事,是为师的错。”
“才不是!”叶闻流目光灼灼望着乙莫年,眼角上扬,“是徒儿自愿的!”
心底的愧疚顺着胸腔缓慢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暗喜。乙莫年搭在他腰间的手默默收紧,将人往自己跟前带了带:“闻流,你……”
叶闻流笑靥如花,目光似星:“师尊,还记得么?徒儿说过的。”
悠长的眸子里,素日里的淡然清冷被一抹温润和煦盖住,乙莫年缓缓勾了勾唇:“说过什么?”
叶闻流仰脸,稚嫩的脸上尽是美好的颜色:“徒儿说过,喜欢师尊。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徒儿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以前叶闻流初入无垢天之时常说这话,那时,他只当叶闻流此人生性放荡,胡言乱语,根本没把那话当真,还常因此罚他禅坐。如今,同样的话再次落入耳中,竟在此刻听起来分外顺耳:“你……”
“师尊。”叶闻流拽住乙莫年的袖子,笑得眉开眼笑,“徒儿喜欢师尊,往后还要陪师尊四海云游,除恶扬善,正义四方!”
乙莫年心中微动,分明十分普通的一句话,落入心里竟如绵延天籁,赏心悦神:“除恶扬善,正义四方,好。”
初夏的风飘来荡去,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燥热,奇怪的是,两人却觉得如沐暖风,舒适如春。
……………………………………
夜里起了风,闷热了多日,细密的夏雨终于来了。
早些时候,乙莫年被尹江春请去了玄北殿,似是有要事商议。叶闻流自己待在房中委实憋闷得很,就想着出门看雨也算是种消遣。
雨滴沿着屋檐啪嗒啪嗒落下来,多日积攒的闷热被打散了一些。
叶闻流站着瞧雨瞧得累了,索性蹲在屋檐下继续瞧。
下得久了,地上渐渐汇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洼。雨水砸在上头,激起微不可见的涟漪。
涟漪散开再聚起,里头逐渐闪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是师尊。
叶闻流傻乎乎笑笑,伸手隔着细密的雨幕,虚虚描绘着那人模糊的轮廓。
渐渐的,水光中的人变了模样。清冷俊雅的眉眼慢慢被邪魅阴寒的蓝瞳覆盖,嘴角的一颗美人痣格外扎眼。
叶闻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再去看那水洼,水中的人影还在。这一回,水中的倒影竟还朝着他扬起个阴鸷的笑。
叶闻流愤愤抬脚踏平那汪水洼,头顶骤然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怎么?讨厌我?”
雨絮翻飞的屋顶上,站着一位手撑油纸伞的玄袍男子。
伞面上绘着一只火红的重名鸟,火红的颜色与他一向暗黑的格调大不相同。
叶闻流满眼警惕,往后退出几步:“我一向讨厌你,这个你该晓得才是。”
“是,本祖自然晓得。”后头的话声音不大,恍如自言自语。
空怨身后空无一人,看来是只身前来。叶闻流暗自松了口气,好在无根不在。一对一,还能撑些时辰。
“本祖虽是独自前来,可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叶闻流:“……”
空怨袍角晃动,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一个张扬的弧度。空怨执伞而落,落在叶闻流跟前。
叶闻流冷冷瞧着他,似在他眸中瞧出一丝惊喜的温度。不过……怎么可能……不是要将他扒皮抽筋的交情么?
往前迈出几步,带着些迫切的味道。空怨往前,叶闻流便连连后退。
自己探听多日才探听到他的消息,不顾无根的阻拦,风雨无阻来到无垢天寻他。可他,对自己还是这般厌恶。
空怨略显迫切的步子缓缓顿住,他站在雨中,目光蒙着层水汽,淡蓝色的眸子里有风云翻滚:“我杀了无垢天那么多弟子,你难道不想杀我泄恨么?”
“自然想。”叶闻流拧着眉头,擦掉一脸的雨水,无所谓笑了笑,“不过你也知道,我这点儿修为自然打不过你。我想杀你,还得你这邪祖配合才是。”
阴鸷的眸色晃了晃,空怨眼角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溃散开去。他扬起张扬的唇角,说出的话让人匪夷所思:“好,我配合便是。”
叶闻流不止一次想过,这空怨是不是吞灵术,化灵术练得多了脑子有些不正常。前两次在灵湖见面时就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很是怪异,如今再见,这种诡异的感觉只增不减。
着实奇怪。
雨下得越发大了些,淋得叶闻流睁不开眼。他不断抬手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擦还一边留意着空怨的动静:“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取了你的性命。”
“好。”上一刻声音还在几丈之外,这一刻直击耳畔。
头顶的雨忽地停了,叶闻流震惊抬头,撞入瞳孔的是一双淡蓝色的眸子。眸底深沉,裹着冷霜。
“你……”叶闻流作势就要后退,空怨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重新拉了回来,仿佛还刻意将伞往他那边挪了挪,“空怨,你做什么?!”
空怨面无表情望着叶闻流,心底一片海浪汹涌:“要杀我。”他手上用力一拽,将叶闻流的手紧紧压在自己胸口,“捅这里。”
沉重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料一下一下传过来,叶闻流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空怨怕不是真疯了?
叶闻流用力抽回手,怒瞪向他:“空怨,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舍得?空怨孤独冰冷的心底升起一缕微弱的火光,他淡淡勾了勾唇:“不是想杀我么?”
“是!你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我自然是想杀你!”
心底最后那抹火光瞬间熄灭,空怨阴冷的目光扫过来,人也紧跟着逼近:“是,我是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想杀我便来啊!”
后腰抵上石桌,身后退无可退。叶闻流双手撑着石桌,目光无畏无惧:“对!我要杀你!只是,无垢天那百余名弟子分明不是你所杀,你为什么不辩解?”
“辩解?”空怨冷笑一声,“我若辩解你们便会信了么?”
是啊,像空怨这样双手染血的恶人,他若辩解,想必也无人会信。
对面前这个恶贯满盈的大恶人,叶闻流心里居然腾起一股子莫名的同情:“可我若是你,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也绝不会承认,为什么要替别人认罪?”
像是捕捉到一丝隐晦的信息,空怨眉眼向上微微弯起,眼角渗出一个笑,却没有半分温度:“你若同情我大可不必。”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需要旁人的施舍,尤其是自己在意之人。
“我不是同情,是就事论事……”
“小心!”空怨抬袖用力扯过叶闻流,利箭贴发而过,只差分毫,便可刺穿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