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危险的时候,父亲的怀抱是最安全的,没有危险的时候,父亲就是最大的危险,温嘉姝领了宫人在凉亭坐着观景,发现阿耶弯着腰,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够池中莲蓬,暗自摇头叹息。
温晟道也发现了温嘉姝在往自己这边看,几个宫中赐的婢仆低着头不敢看,但是心内如何想的就不知道了。他脸上忽然有些挂不住,便把儿子放下来交给身后的乳母,自己到凉亭的石阶下对温嘉姝行了一礼。
温嘉姝站起来侧身受了他的臣礼,“阿弟年幼,不耐久坐,肌肤比我还要白嫩,耶耶怎么能叫他去摘莲蓬呢?仔细阿娘知道要发火。”
这也就是她弟弟没被人摔进水里,要不然以现在的水中温度和池底淤泥的脏污,阿耶免不了被骂上一顿。
钰郎没有在父亲的肩头坐够,也没能拿到莲蓬,他在父亲身后扭动不安,被温晟道打了两下屁.股才老实下来,温晟道咳了一声,“男儿就是该多见见阳光,像你个姑娘家似的娇弱有什么好。只要没有人去你娘那里告状,她哪里会知道?”
“我闻阿耶此意,似有所指。”温嘉姝似笑非笑,拿了团扇指向自己,“不知国公所言之人,可是在下?”
“娘娘既然知道,何必挑明?”温晟道瞧了她一眼,“有圣上庇佑,娘娘自然不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臣为殿下父,还请皇后殿下稍稍宽宥。”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我劝谏阿耶,您知错就改,那我有什么好告诉阿娘的。只是我有些好奇,昨日七夕,耶耶送了什么给阿娘呢?”
温嘉姝起了兴致,看着钰郎还有几分婴儿肥的小脸笑道:“将来我也好告诉钰郎,让他有样学样。”
将来等他懂事了,就该让他知道知道他小时候父母长姐都丢下他出去过节的事情。
温晟道微觉奇怪:“我与你阿娘夫妻二十余年,七夕同游依照旧俗送根乞巧的红丝便罢了,还能送些什么?”
他做官做得久了,也越发端方持重,不怒而威,像这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事情也是偶尔为之,谁想到就被已经定下亲事的女儿瞧见了。
温嘉姝稍有些惊讶:“阿耶难道就连糕饼果子、泥人九连锁这些寻常之物,也没买过么?”
“外面街市上的东西哪有家里好,再说了,你阿娘出身大家,哪里瞧得起这些小玩意儿?”温晟道知道圣上定然是没少送她东西,阿姝想着在他面前炫耀一番,但昨日他和夫人出城游玩,也没看她对什么东西特别上心。
城中贵夫人评价颇高的首饰坊不知几多,他一个男子又不会挑选,万一不合杨氏心意,还要怪他浪费银钱,不知道她素日的喜好。
“娘娘若是无事,我就同钰郎去见你阿娘了。”温晟道整了衣袍,又似往日沉静,带着身后的乳母去见了杨氏。
温嘉姝等他走远,笑着叫了一个服侍自己的婢女过来,“玉珂,你去跟着国公,要是他们父子挨骂,就记下回来禀我,也叫咱们乐一乐。”
她起身往自己的院子去,绮兰有些疑惑,“娘子,您怎么知道国公和世子要讨主母的骂?”
“池里的荷叶梗上刺多泥厚,钰郎手腕都蹭黑了,国公的官靴上也沾了泥点,外头又不曾下雨,我阿娘这样细心难道瞧不出来么?”何况自己晨间煽风点火,与圣上两相对照,阿耶也难逃一劫。
温嘉姝心下幸灾乐祸,“这可不是我去告的状,国公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当局者迷,温晟道浑然不知自己身上的可疑之处,含笑踏进了门槛,还没等到杨氏身前,忽然就被她嫌弃上了,“男左女右,官人进门怎么先迈右脚,回头上朝你也这样?”
除了女子怀孕,谁走路的时候还看迈过门槛的是哪只脚,温晟道被她说的有些懵,“夫人,礼仪官不管这些的。”
“今晨我见过阿姝了,”原先都是女儿羡慕她与夫君,今日风水轮流转,杨氏看他哪里都不合心意,“圣上送了她许多物事,看来是极爱阿姝的。”
“圣上若是不喜爱她,便也不会立我家女儿做皇后。只是夫人也该劝导她些,安危为上,不可让圣上轻易出游。”温晟道叫了侍女打水净手,杨氏面上不善,令他忐忑不安。
“我同你讲圣上与阿姝互赠物事,你却跟我论君臣?”杨氏把团扇塞到了侍女手里,独自生着闷气,“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那夫人还想如何?”温晟道摸不着头脑,“圣上富有四海,随手送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也值得夫人如此揣摩,平日宫里也没少往温府赐膳赏物,也不见你有多在意。”
不过说起赠物,之前他听杨氏说起女儿给圣上制衣花尽心思,自己养了这孩子十几年,统共就得了两身纯色的衣裳,针脚松散,明显就是女儿拿来练手敷衍人的,做给她弟弟裹肚的绣工都比这个强。
可即使这样他还舍不得穿,非得是旧友相聚,他刻意穿上引人询问,才好方便自己炫耀。
温晟道心里头拈酸得很,但女儿这么大了,他也该有些父亲的威严,府中亦有绣娘,哪能开口劳烦皇后制衣。倒是夫人善解人意,之前还答应过要送一身便服与他,不知道如今做成什么样子了。
平日和佳节那怎么能一样,杨氏斜睨了他一眼,“今天我让膳房做了冰镇荷叶粥,给你清清肠胃。”
“下午还要到官署里去,午膳用什么粥?”温晟道刚要皱眉,看见杨氏面上的笑意,心里一颤,那皱起的眉峰自己又下去了,“当然荷叶粥也不错,近来鱼肉用得多了,吃些清淡的好败火。”
“倒不是袪火,我之前裁衣都是按你之前的身量尺寸来做,今儿拿出来一比,已经不合身了。”
温晟道在朝做官久了,沙场点兵还是前几年的事情,总是担心自己髀肉复生,丧失了少年意气,忽然被自家夫人嫌弃痴肥,心里一紧,不免有些窘迫,“近来应酬颇多,那还得辛苦夫人帮我改大些。”
“府中事多,还得操心两个小冤家,阿姝封后是多重要的事情,我哪来这么多闲工夫花在一件衣服上?”杨氏从乳母手中接过儿子,“夫君你节制饮食,瘦下来不就成了。”
温晟道暗想这不就是削足适履,面上却是柔顺,“宜娘说什么都对,我这把年纪也该知道养生了。”
他这样好说话,杨氏的气就消散了一些,只是儿子刚刚被花园爽利的秋风吹得精神,明明是中午,母亲哄了也不想睡觉,咿咿呀呀地胡乱比划,不留神在杨氏的衣袖处留下了一道带有泥土清香的黑痕。
杨氏神色微怔,先瞧了乳母衣领上的黑印,旋即看向温晟道,后者饮了一口茶,勉强笑着分辩,“孩子贪玩,看着花园里的莲蓬便笑,我平日里忙,也顾不上他,今天就让他骑在身上摘来着。”
抱孙不抱子,他也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才愿意让儿子骑在头上玩,但是这显然不合杨氏与阿姝的意思。
“亏你膝下也有两个孩子,他才多大,连蹴鞠的球都抓不稳,你敢让他去池塘边摘扎手的莲蓬?”
且不说一个幼子哪来的力气拧断荷叶梗,能不能在一人多高的地方保持平衡,光是那莲蓬上的刺和泥就已经想让她和丈夫打一场架了。
“这有什么,我阿娘当年没和你说过,我幼时父亲还教我拿弓射飞鸟么?”温晟道不以为然,他少时能一箭双雕,父亲常常以此自夸教子有方,如今他不过是带着孩子在池塘边玩一玩,杨氏就这样紧张。
“当然说过,家姑还说你当时太小,被公公攥着手拉弓,手心磨破了皮,指腹上的骨头差点断了,郎中给你开了三天的药才治好你的高热。”
杨氏拿湿巾帕擦了儿子的手,看到白嫩的皮肤隐约红肿,荷叶梗上的粘液沾在了他的新衣上,忍不住数落他道,“头发长见识短,除了揠苗助长,也不知道你在养孩子上有什么用处!”
……
为了七夕与女郎偷闲一日,圣上这几天甚是忙碌,直到中元节俘虏称臣献降,让人接了温嘉姝进宫观礼。
温嘉姝听道长与她说过前因后果,这个国王原本也是靠宫变上位,却没有皇帝那样的运气,误抓了皇帝派去的使节,让王玄朗有了发兵征讨的借口,国破家亡,还不知道天.朝的皇帝欲如何处置他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