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有了宫中的人指点,即使温嘉姝手生,得了助力也会显得容易些,这算是新后执掌宫闱所做的第一桩贤德功绩,而皇帝优待了宇文昭仪许久,乍一让人交出手中权柄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应。
还不如先由皇帝借着些事情表露意思,宇文氏一向见风使舵,她并非圣上生母,也不是上皇独宠之人,行事没有正宫的底气,哪怕是知道了皇帝的心意后有些舍不得手中掌握六宫的权势,也不至于真的和新后起了冲突。
“道长,我要是乱点了鸳鸯谱,那些女子不得良配可如何是好?”温嘉姝有些犯愁:“突然叫我定下数千女子的婚事,就是太阴星君来做,也未必桩桩美满。”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些宫人本来就已经饱受深宫幽闭之苦,年岁渐大,更是寻不到好人家。但皇帝对这些女子的怜悯毕竟有限,“曾经被前朝皇帝临幸过的嫔妃自然不愁嫁,那些品阶低些的臣子巴不得能与从前的天子共寝一女,这些人阿姝不用担忧,剩下的那些若是无人可选,就先在宅子里养着,朕留着赏与将士为妻就是。”
男子与女子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温嘉姝担心这些女子嫁不到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夫君,出宫之后还要当成被人挑选的货物,而皇帝觉得这些宫女能嫁入高门已是万千之喜,那些九死一生的边兵也是身有功勋,为国家不惜自己生死,也是忠义英武的儿郎,配了这些宫中知礼仪、懂进退的女子不算辱没了彼此。
人数这样多,即使是温嘉姝想体恤下情,也得考虑这样的同情心要费去宫廷多少米粮来养闲人,她叹了一口气,“道长说的我都晓得,说不定能有个两全的法子,别咱们造出来许多怨偶,想行功德反造了孽。”
“阿姝对别人的婚事这样操心,怎么就不见操心自己的姻缘?”宫车辘辘,长安道边肃然无声,圣上瞥了一眼车外景致,含笑问她。
“我操心自己做什么,道长与我两情相悦,婚仪是礼部的事情,婚期尚在明年,有什么可教人担心的?”温嘉姝不大明白他的意思,要她安排宫人姻缘的是他,自己上心多些不好吗?
“阿姝是不记得了吗,你第一次到湘宫观的时候,我曾要你到城南的太阴庙去。”温嘉姝无意间提起太阴星君,倒让皇帝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道长是嫌我烦,才要我去的。”温嘉姝回想起这段事情,还有些闷气要生:“你可真不是个好道士,我在观里捐了多少香火钱,你一句话就想赶人走。”
“那你还说医者不自医,我又不是真神仙,怎么能算得出自己的姻缘?”
皇帝赧然道:“其实自那以后,我派了人往太阴庙去了一趟,用咱们两个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说是上佳,只可惜当时我也不大理会这些,没让人给咱们带红线回来。”
温嘉姝先是愣在当场,继而笑得不可自抑,叫圣上面上热意更增。
“阿姝,你笑什么?”圣上被她笑得有些恼:“我只想七夕邀你往太阴庙去还愿,你怎么笑成这个模样?”
“道长,我笑你是个闷嘴的葫芦成不成?”温嘉姝不知道钦天监正使晓不晓得他们的天子居然舍弃了诸多人才会聚的钦天监,反而去求问民间的神庙。
“钦天监还不够你算么,还要让人去太阴庙?”
“那不一样的,”皇帝被她笑得面上有些捱不住,“像是钦天监推演国事军情,湘宫观里的肇仁擅长测算人之祸福,而太阴主管男女姻缘,便如朝廷三省六部,各有分工。”
车外的内侍恭请圣上下车,温嘉姝却扯了他问道:“衡阳真人与陛下这样交好,难道陛下不曾使他推演?”
“你只消说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做甚问这么多。”
温嘉姝瞧车下的内侍正候着天子下车,也不好多问,只是笑他太好面子,不肯应准了这话:“圣上问我这些,我若是个矜持的女子,岂能一口应承,这等与郎君出游的事情,总得回去禀明我耶娘才好。”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女子在家从父, 话是这样说,但是作为臣子,温晟道和杨氏也不可能不同意皇帝的邀约, 他们本来是有些不赞同女儿还没入宫就与皇帝同乘, 担心被人见了要说皇后无却辇之德,但这几日朝堂上并没有弹劾新后的奏折, 也就稍微能放下心来。
杨氏听服侍温嘉姝的侍婢说起娘子回府沐浴之后身上有着药油的味道, 而娘子自己又不肯承认, 只是说她们闻错了香,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在辇车里同圣上恐怕不是只说说话那样简单,要是别人她还要说一说那男子婚前行事太过孟浪, 但偏偏那人是圣上,她也只能变着法子地提醒阿姝日后要矜持一些。
圣上这几日在让礼部准备中天竺献羊礼, 倒不像在行宫之中那样自由,可以随意召见温嘉姝,不过敏德倒是来过几次,一次是领了尚服过来为皇后量身, 后来又送了几次贡品与新衣首饰,有几样东西据说是南内里也没有的, 但来了这许多回,也不见总管提及教导女官的事情,这让杨氏也有些沉不住气。
温嘉姝倒是不着急,相反趁着这几日空闲, 还得把答应道长的寝衣赶出来。皇帝大概是听了她那句“精益求精”, 想着法子作弄人,不许做一套纯素色的,那袖口和衣摆都须得绣上纹饰, 她也不好太过糊弄人,寻了几个简单的绣样缝在了上头。
杨氏现下再想见女儿,不好直接入室,得先等在外间,让准皇后身边服侍的宫人进来通禀,温嘉姝传人进去她才能入内。
虽然阿姝没道理不见自己的亲娘,但温府突然生出来这套规矩还是让她颇有些伤怀,连带着对皇帝曾经的赞赏都消下去许多。
“我几日不来,阿姝这里竟像是换了天地。”杨氏看到女儿房内的饰物同以前大不一样,不禁感慨:“圣上赏了这些东西,倒也还算疼你,从前刚来长安时,住着这御赐的司空府,我每日守在你身边总觉得屋子里灰蒙蒙的,如今把屏风换成了陛下送来的玉山,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
“那不是东西好,是我病好了,阿娘的心情自然也会好起来。”温嘉姝看母亲说这一番话,并不是为了夸赞皇帝对她的喜爱,反而有些伤感,便把绣品递给了伺候的宫人,让她们先下去。两人像在洛阳那样,杨氏坐在罗汉床上,她卧靠在母亲的怀里。
“阿娘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温嘉姝疑惑道:“我瞧娘亲面上落寞,是我阿耶惹你不高兴了吗?”
“他能惹到我什么,成日在外头忙着,到老了也不见清闲。”杨氏笑道:“我是看你这里东西多了,规矩也大了,总觉得你好像明日就要出嫁一样,成了皇家的人以后,娘再想见到你就得等阿姝为陛下诞育皇嗣了。”
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旁人家有的姑娘十四五便要出嫁,她把女儿留到了十七岁,想把孩子嫁出去还是有些不舍,偏偏女儿欢天喜地,憧憬着日后婚姻美满,与她这一腔愁绪完全对不上。
“阿姝,我和你阿耶还是有些舍不得你的。”这让杨氏想起来自己的父母,或许她当年闹着要嫁给温晟道的时候,耶娘也曾经这样伤怀过,“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现在瞧着你换了打扮,心里头总有些难受,也不知道你外祖和外祖母当年是不是也为了我暗地里掉过眼泪。”
“阿耶和娘亲背地里还哭过鼻子么?”温嘉姝不以为然:“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阿翁和阿婆好像确实被娘亲气哭过,我听杨府里的下人说,阿娘当日女扮男装与阿耶夜奔,我阿翁气得差点去告御状。”
要不是后来杨太傅看温晟道确实是个人才,如今又是追随皇帝有功的臣子,这一段风流往事被传成了乱世佳话,大概杨太傅这辈子都不想给温晟道这个女婿好脸色看。
杨氏正想追忆往昔,感慨一番,没想到被女儿揭了短,恼羞成怒地抬起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那我也比其他姐妹嫁的强多了,你阿婆现在看见你阿耶,都赞我当年是巨眼识英雄呢!”
她的姊妹大多嫁给了朝中的青年才俊,夫妻倒也恩爱,只是后来这些品阶高点的臣子都随着前朝末帝四处巡游,有些不愿意跟随叛军反叛,落得身首异处,有些屈身于反王帐下,数易其主,虽然现在仍在朝中任职,但在杨太傅看来,也未必比那些舍身取义的人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