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元小英雄。”托托说,“奴就期待你胜过外子的那一日了。”
元嘉艾转身,希望自己在要走的时候能显得成熟稳重一点,却没想到不论如何走都顺拐。身后又是一阵笑,他回头别扭地问:“那个,最后问一句。往后我还能过来见你么?”
托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忒邻立刻俯下身在托托耳边说了什么,她点点头,别过脸对元嘉艾说:“还是不要来了吧。”
元嘉艾似乎期望能用目光将托托刻在自己眼睛里。
“毕竟我也是纪公公的妻,你这几次躲开了影卫,什么时候说不准便被发觉了。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托托道,“有缘的话,外头见吧。”
元嘉艾只觉得懵懵懂懂被针刺了一下。她已经嫁作纪直的妻了。这么想想,元嘉艾只是点头:“那,夫人,有缘见。”
此时的皇宫里,庄彻转着手里的念珠道:“爱卿觉着如何?”
周遭无人,故纪直也未曾行大礼。他立着,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回复什么好。
太子仍然在逃,女真的动乱也平定了不过一年,皇帝这便要选妃。
但是仔细思忖起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元贵妃的独宠之下,后宫里皇嗣稀薄,妃嫔也都战战兢兢,死的死、躲的躲。原本立了储君,倒也无碍,可现如今太子废去,庄彻也就对大虚皇室的后代担忧起来。
“臣无异议。”纪直回答说。
他对操办选妃之类的事毫无兴趣,庄彻便也没把此事推到他身上。纪直乐得轻松,刚要告辞,却听庄彻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就交由户部那位新侍郎去办吧。”
长子与立子那一日向他汇报的消息跃入脑海,托托是被人抱着出帐篷的。另外,当初她那架轮椅也是那个人送的。
纪直忽然开口:“陛下说的可是柳究离?”
“不错。”庄彻道。
“皇上可否将选妃一事交由奴才来监管?”再一次抬起头时,纪直脸上的笑影里微茫地闪着刀光,“奴才觉得自个儿和柳大人怪有缘的。”
往日里,纪直时常是自称“臣”的。可是他到底也知道,庄彻喜欢自己,自称“奴才”时颇有亲近之意,听的人往往也高兴。
庄彻龙颜大悦,当下做了决断:“自然。爱卿乐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纪直答道。
他退出去时,常川又守在门口。见到他那副有口难开的神色,纪直已经猜想到是什么事情。他问:“昭德宫那位吧?”
“正是。”常川道,“爷,您……”
“她又怎么了?”纪直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这么不耐烦地说过话。
他素来是脾气极好的。处事不惊、万事不难,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事不能料理,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事都非得要去处理。
“娘娘说是惦记着您爱喝茶,近来讨到了滇红极好的紫金袍,请您赏光过去呢。”
“她多把这心思花在皇上身上吧。”说到这里,纪直合上眼睛道,“皇上都要选新人了,要她办的事一件都办不好,成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呢。”
语毕纪直转身就走,却听背后忽地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报道:“常公公!不好了!纪公公!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不好了!”
纪直回头时蹙眉,他道:“好好说话。”
“贵妃娘娘亲自为纪公公料理茶叶时不当心,被里头的毒虫蛰了!”小太监跪下,将头磕在地上,“还请公公快些去瞧瞧吧!”
第26章 说谎
纪直默不作声地盯着伏倒的下人,他没动弹。许久,纪直忽地抬起手朝背后勾了勾指尖。陈除安即刻上前,只听纪直轻飘飘地说道:“除安,你觉得如何?”
“督主,”陈除安看也不看那个小太监便回答道,“按理来说常公公的人就是您的人,这小太监为了元贵妃娘娘哭天喊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督主出了什么事呢。以除安看,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留不得。”
纪直乌黑的目光如阴暗的云霞降落在那奴才的头顶,他长久地注视着匍匐在地不敢动弹的小太监,声音压低,却又带着令人信服的威慑。纪直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说得好。”
小太监这时候才记起来求饶,接连又磕了几个响头,试图亡羊补牢。只可惜,为时已晚。
“元贵妃受了伤,召太医便是。”纪直说,“本座又不是太医。”
他拂袖作势要离去,转身时却没有忘记用眼色警告常川一番。他就要走,却听到背后再传来喊声。
这一次回首,他看到龙袍在日光下闪耀。是庄彻。
庄彻大架势地走向这边,开口问道:“是什么事令爱卿动怒了啊?”
那小太监见救星已到,连忙一五一十地说了。庄彻听闻元贵妃出事,急匆匆便要摆驾昭德宫。在此之前又问纪直:“爱卿何不同去?”
纪直本来想回绝,又想着去了也无妨,省得元氏恼羞成怒,猛地跟皇帝告什么状,到时候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于是他便俯身:“臣遵旨。”
元贵妃真的病了。
进门时,便听见侍女们啼哭声此起彼伏。进门时已有太医在忙里忙外。元贵妃侧卧在榻上,面色苍白,却又给这不容否决的美色徒添可怜之意,使得病美人更加惹人疼爱。
“朕的贵妃这是怎么了?!”庄彻一进门便惊呼道。
元贵妃立刻有气无力要起身来请安,却又被在床边坐下的庄彻给拦住了。
纪直朝一旁伸手,从尖子那里接过一条帕子才走进去。他用帕子掩着口鼻,面色阴沉地迈过门槛。
纪直这一世,未曾觉得什么事情难以忍受。除了脏以外。
他站在一边看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元贵妃身子一软,斜着倒在庄彻肩头哭道:“皇上,臣妾、臣妾等您等得好苦啊。”
真的吗?纪直右眼皮一跳,抬起眼睛看着元贵妃那张一丝破绽没有的脸,伸手从旁边的丫鬟那里接过茶水饮了一口。忽然之间,他觉得元贵妃这句话有几分耳熟,左思右想,从脑海里浮现的是绣着鸳鸯与合欢的大红盖头下,女人那句夹带着些许口音的挑衅——“我的夫,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纪直忽地笑了起来。他想起那女人说完那句话他便拿刀劈了下去,而她也朝他挥了枪。为了掩盖笑意,纪直不得不侧过身。
不晓得那家伙是从哪里学来这种花言巧语的。
元贵妃在庄彻身畔瞧见纪直突然没头没尾地笑了,她心中一惊,拼了命地去回想自己方才做的哪件事好笑,竟然叫向来满脸阴郁不快的纪直在皇帝背后都能忍不住笑出来。
他的笑倒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元贵妃一时间看得呆了。拥有琉璃般漂亮面孔的男子笑起来可谓动人心魄,元贵妃在心里骂了一句该死。他脸上浅浅的,竟然似乎停了几分怜惜与温柔。
是错觉吧?元氏心想。
这般好的人,倘若是我的。倘若能任由我把玩——
元贵妃这么想着,却见如画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纪直脸色恢复原本沧冷的神情,他说:“陛下,既然贵妃娘娘凤体安康。那奴才不如就先告退了……”
“纪公公请留步!”元贵妃慌里慌张地开口,她侧过脸,分明看见了庄彻脸上狐疑的表情,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说下去,“公公不喝杯茶再走么?”
纪直已经背身,此时用侧脸睥睨床榻上散乱的女人。他眼睛里霎时带了笑,敷衍君王,历来是他的专长。
“娘娘宫里的茶,”他轻声说,“不合奴才的口味呢。”
纪直总觉得这几日自己被干扰得太厉害。他自己也有几分纷乱了。
还记得几个月前,他还在思忖如何与昭德宫这位继续合作,而现如今,竟是一点都忍不得了。洁癖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他回家时,却听闻托托病了。
“她腿都没有,睡觉时难不成还踢被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患上风寒?”纪直感到莫名其妙,一路骂着进了她的屋门。托托正坐在床头发愣,他径自褪下披风进去把她按到被褥里。
托托吸了吸鼻子,把大半个脸掩在被单下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是想病死是吧?!”这时候,纪直在宫里积攒的怒气便一股脑倒了出来。可惜他发火的拳头像是砸到棉花上,一下便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