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脸色顿时变了。
她从来也不晓得衡俨会这样下令,更不晓得他为何要这样做?
诩俨也沉下了脸:“三哥不过做了一个肃王,已是这么大的威风了。这是把青鸟当成他豢养的雀儿了么?”他冷笑着对老赵道:“去告诉你们肃王,我要带青鸟出门。若是他还不肯,我便去请圣旨来,看他还肯不肯?”
“好、好……”老赵不住地点头哈腰,叫过来一个人,叮嘱了几句,那人进府去了,不过须臾,他便快步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称呼:“禀睿王……”
“肃王说,睿王要带云姑娘出门,自然无碍。以后只要是睿王来带云姑娘出去,当请自便。”那人又转身向云瑾,轻声道:“云姑娘,今日溶雪,倒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天冷夜寒,姑娘切莫为了贪玩,冻伤了身子。”
云瑾听得发怔,又在咬唇。
诩俨握住她的手,一把扯出了肃王府,扬声道:“多谢三哥!”
※※※※※
今夜除夕,安靖城里家家守岁,灯火长明。
皇帝特意叫人在皇宫前的南北大街上,燃放烟花,以示祥庆。
两边门楼早已装扮一新,还高高悬起了大红灯笼。全城百姓都涌上了街市,瞧着天上烟花,时而如牡丹绽放,时而如梨花千朵。
东风夜放花千树。
街上的人潮都在啧啧称赞,嬉闹声夹杂着炮仗的爆裂声,到处充斥着平安喜乐的气象。凝香拉着凝霜,拼命地往人群里挤。可这波还未挤进去,一阵嘈杂喧哗的人声,又是一群人跟旋风似的涌过来。
诩俨反而拉着云瑾往后退,退到没有人的地方,他揽住云瑾的腰,笑了笑,带着她腾身而起,坐在了门楼的屋顶上。
寒风吹过,云瑾觉得脚上冷冰冰的,身上寒意顿生。
俯首下望,万家灯火宛若银河倒悬,璀璨生辉。
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顿时将什么冷都忘了。
突然,天上又绽出了一朵花来,她立刻望向天空,那烟花离她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垂下头来,又瞧见烟花照亮下面街上所有人的脸庞,她甚至可以瞧见凝霜同凝香兴奋的脸。
漫天的烟花倒映在她如水的眸子里,她眼中流露出了欢喜。
好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美的烟花了。
诩俨就坐在云瑾身旁,看着云瑾的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比天空中盛开的烟花还要亮。他突然垂下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轻语:“青鸟,你想不想我?”
云瑾回过头来,瞧着他。
烟花如星月,一簇一簇地升起,都照在他脸上。
他和衡俨很是相像,一样轮廓分明,额角宽阔,鼻子高而挺。甚至因为那双桃花眼,他比衡俨,看起来还要潇洒一些。
突然间,云瑾心口跳得厉害,目光也有点茫然。她慌忙转过了脸,远处是安靖城的东面,一片黑漆漆的。她的心里又有了种说不出的惆怅,仿佛又找不到了着落。
诩俨晓得她在望哪里。
他瞧着她,她的脸上微透着红晕,眼睛亮亮的,秀发松松挽起,只随意插了一根桃木簪,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随着夜风飘呀飘,飘在他的眼前。
他忍不住,张口咬住了两根发丝,还轻轻扯了扯。
“呀……”云瑾疼得轻轻唤了一声。她回头,诩俨早松了牙,可双眼还盯着她在看。
她轻轻揉了揉额角,也不晓得,方才是哪里扯到了头发。
第16章 动止祈安宁
“你在想什么?”
高处不胜寒。连诩俨的声音,听来都有些冷峭。
云瑾勉强笑了笑,垂下头:“想起我爹娘了……”
诩俨不由得一怔,才晓得自己误会她了。他急忙抓过她的手,哈了一大口气,又使劲搓了搓,笑道:“怎的不想我?你上次明明说如今我是你最亲的人,都是骗我的么?”
他实在是无理取闹,可云瑾仔细想着他这句话,心中却觉得很是温暖。
她微笑着目视远方,笑容中虽然带着些凄凉,却充满了幸福与骄傲之意:“五哥,往年我在缙南,这些过年的烟花都是我爹爹亲手为我做的。他的手……能妙手回春,能做一只笛一管萧,也能做炮竹。我爹爹……”
从前,只要有爹爹在,世上便从来都没有什么困难。她是真如一只无忧无惧的鸟儿,想要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你爹爹会医术?”诩俨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嗯,”云瑾点头,“非但会。我还晓得,他的医术,便同关夫子比,亦是难分伯仲。”
“你爹爹既然精通医术,怎么会中蛇毒而死?”诩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云瑾顿时沉默了,过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五哥,你也觉得这事情有蹊跷么?”
“依常理揣度,小小蛇毒,必定难不住关夫子……”诩俨沉吟道,“我听父皇说,你爹爹是楚王的谋士,功夫智谋自不在话下,却并不晓得你爹爹还会医术……”
“你说什么?”云瑾愕然望向诩俨,“我爹爹虽有一身本事,却从来不肯入仕途。宁可平日里给人算卦看病,赚些银钱度日。怎会去做楚王的谋士?”
“可父皇确实如此说的。那日二哥、三哥都在……”
衡俨……
若肯说的,早已说了。如今,便是她去问,他也不会再对她多透露一个字。
云瑾越想越是心慌,摇头道:“可我娘从前也说过,她最厌恶那些贪图功名利禄之人。若我爹爹做过楚王的谋士,我娘怎会与他成婚?”她两手环住双膝,闷闷地道:“我不信,这其中定有古……”
可那个“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前见到皇帝时,他也是一身蓝衫飘飘,同爹爹只是谈论道术、笑傲风月。谁能想到他还是聿王?且短短数月,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成了当今的皇帝。
人世变幻,难言难测。
她又如何能对往事言之凿凿?
诩俨见她神情郁郁,想是忆起往事,赶忙转了话题:“青鸟,我方才问你的话,你几时才肯答我?”
青鸟,你想不想我?
云瑾没有瞧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从来不答他,但他心里必定什么都清楚。就好像今日,他明晓得,若不是因为凝香,云瑾一定懒得跟他出来。
但他就是要问。
可难道一直问下去,这答案便会渐渐变不同了么?
“五哥……”云瑾摇头,“你什么时候不再这样问我了,我说不定便答你了。”诩俨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朗朗,未见一丝不郁。云瑾柔声道:“这些日子你再没来过御六阁,很忙么?”
“是,”诩俨缓缓收敛了笑容,“前朝积弊太甚,父皇自登基后,身子也不大好,许多事情便交给了我们。可他又执意要去南巡,真叫人头痛。”
“南巡?”云瑾好奇道,“是什么?”
诩俨揉了揉眉心,叹气道:“自父皇……得了皇位……”他的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似乎有些飘:“楚王自然心有不甘。父皇几次召他来安靖,他始终不肯,反而上表说他郢州封地的百姓,景仰皇帝,盼着皇帝御驾亲临……谁人都晓得,他这只是推托之辞,反将父皇一军。朝廷国库并不冲盈,父皇一向也不急躁。这次也不知怎么的,昨日同我们说,最晚清明过后,便要去郢州。”
郢州……
云瑾记忆里尘封的一角,忽然被轻轻地掀开了。
“从安靖到郢州,可是要走遇龙峡。”她问道。
“不错。遇龙峡是天险,却又是四通之地,南接郢州、缙南,北接广湖,又有官道直达安靖城外暮江渡头。”诩俨颔首。
云瑾沉默了。
心里模模糊糊的想起那一夜,没有月色的夜晚,江水轰鸣而过,爹爹抚着她头发的大手。她霍然抬头,凝视着诩俨:“五哥,皇上南巡之日,我……我……能跟着去么?”
“你想去郢州玩么?”诩俨想了想,笑道,“什么人去、不去,这些琐碎的事情,一向是三哥在办。你若要去,大约只能去问三哥了。”
又是衡俨……
今日若不是诩俨,她便连肃王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他又怎会允她去郢州?
云瑾的面上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诩俨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我替你去问三哥。”云瑾忍不住嘴角上扬,他又低声道:“若他不肯,我去求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