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去那里看看……”周镇偊不由自主地开口道,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对身为一国之尊的他来说,要去哪里是个十分兴师动众的事。
平时周镇偊在紫微宫里呆着,周围就有上百人跟随在后,除了内侍,宫女,禁卫军,还有一干随时等着的侍郎等等。当初夏王朝皇帝外出巡游,带了两万多人,到哪个地方,哪里就得至少提前两个月准备。
周镇偊想亲眼看看自己治下的疆域和百姓。
如果他想轻车简行的话,除非他不再是大越皇帝。不过皇帝一直以来是个终身制职业,倒是很少有死之前愿意把位置交出去的。
周镇偊和霍屹又闲聊了一会,没有固定的话题,偶尔也沉默下来,各自思考,两人都感到放松。
今年是元鼎帝登基第三年,三年以来,周镇偊对霍屹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一如既往的信赖和诚恳。
从一个皇帝的角度来讲,周镇偊真是值得托付令人敬佩的帝王。
霍屹想,如果周镇偊不是皇上,说不定他们之间有更多的话可以聊,他们本来就很谈得来,有很多方面的观念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想法也可以互补。
当天晚上,是霍灵月第一天从太学宫回来,丛云梦特地准备了一桌子饭菜。
霍灵月看上去也很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事。早上讲课的果然是陶嘉木,她以前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听陶嘉木漫天遍野地扯,第一次和那么多人听课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当然陶嘉木讲课的内容收敛了很多,至少不像在霍家院子里那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啥都敢说。
太学宫里大家是按长辈的官职坐的,霍灵月和李封离得挺近。下午就把他们提溜到紫微宫里的校场去训练,霍灵月夸张地描绘了紫微宫里的校场有多大,那里可是能容下整个禁卫军的地方,教他们武艺的人也是军队里的校尉,骑术很好。像李封和霍灵月这几个孩子,早已经拥有了一身卓越的骑术,在校场上倒是出了风头。
霍灵月还谈及了几个影响比较深刻的同学,除了那几个世子之外,大部分人还是低调的。她兴致勃勃地说,那个叫周云深的人很有趣,虽然他一直没有表露出很厉害的一面,无论是学识还是武艺都很一般,整个人就沉默寡言地独自呆在后面,但霍灵月总是忍不住关注他。
“他就像四大皆空,看破了红尘的陶叔叔一样。”霍灵月撑着下巴看了霍屹一样,心想她其实还在周云深身上看到了自己小叔叔的影子。
明明从表面上看,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大概是更深处的一些相似吧。
丛云梦高高兴兴地听完霍灵月的报告,觉得自己孙女又踏进了人生的新台阶,她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一晃眼,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霍灵月走了之后,丛云梦便看向霍屹,慢悠悠地说:“小月长大了。”
“是啊。”霍屹此时还没有危机感,同样感慨道:“小姑娘真是一天一个样。”霍灵月还格外成熟一些,那个从墙头上往下跳的姑娘仿佛离现在很远了。
丛云梦瞥了他一眼:“小月都这么大了,以后在霍府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嫁人之后那就难再几面了。”
霍屹哪想到那么远的地方,连忙说:“还早着呢,她才十一啊。”
“不早了,女子十五及笄,就到了嫁人的年龄。”丛云梦幽幽地说:“你呢,到现在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完了,这是丛云梦第三次提这件事。事不过三,看来他娘是真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不过说到知心人,其实霍屹觉得自己和当今陛下就挺知心的……周镇偊那张脸浮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霍屹打了个哆嗦,浑身冒出冷汗。
这也太可怕了!
丛云梦还在追问,霍屹连忙随意糊弄过去,因为之前的画面,脑子一阵阵发寒。
太可怕了!
他强迫自己忘掉这个想法。
之后霍屹照例每天上朝,去军营练兵,去宫里和周镇偊聊天。霍灵月则每天上太学宫,他们上课的时间和上朝时间差不多,霍屹干脆每天送了她之后直接从那个“其他人都不可以进的内宫”往前殿走。开始他还觉得这样不太好,有违规矩,但规矩都是皇帝定的,周镇偊亲自带他跑了两趟之后,霍屹就习惯了。
霍灵月上了一周的太学宫之后,热情就逐渐消退了,变成了按部就班的状态。
主要是她发现太学宫里学到的东西,远没有她以前学的刺激。不论是学识还是武艺上,她都超过了其他人一大截,甚至到了让她怀疑是不是其他同学都在藏拙,只有她傻乎乎地表现出来了,但怎么看都不太像。
而且她慢慢发现,除了李封和少数几个人之外,她和那些贵族子弟们确实玩不到一起。
太学宫慢慢划分出了不同的圈子。
以淮安王世子和楚海王世子为首的各有一批人,以霍灵月为首的少数几个人,剩下的便默默抱团,没什么存在感。
还有游离在众人之外的周云深。
当初淮安王世子和楚海王世子就有了龌龊,于是剩下的人便被迫站队,霍灵月这几个人在其中倒是特立独行,那几个世子倒是从来找过他们麻烦。
他们上课的时候,除了固定的老师之外,还有其他人会来讲课,甚至包括赵承,公孙羊等都被拉过来了,下午的时候,霍屹和秋鸿光也偶尔会客串教练,这对其他人来说十分难得,但霍灵月越发觉得——这不就和从前一样嘛。
从前霍屹会教她兵法和战场经验,附带一些人生大道理,秋鸿光会教她刀法,以及一些只有他敢做的事,陶嘉木会教她以儒学为主的百家学派,就连赵承和公孙羊也偶尔会和她聊上几句。这两人表面上和霍屹关系冷淡,但私底下见了霍灵月倒是十分照顾。
唯一不同的,是皇帝陛下有时候会来旁听,顺便随机考核。
周镇偊对霍灵月很满意,连带霍灵月那整个小圈子都入了他的眼。
在一次考核结束之后,他忽然问霍灵月,如何看待如今的土地兼并问题,如何处理地方豪强远离长安,不听王令的行为。
这两个问题看上去毫无关系,很多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样问。
有的人没有听懂,有的人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狐疑的目光放在霍灵月身上,整个太学堂一片寂静。
霍灵月回答说:“这两个问题听上去没有关系,实际上是一个问题。地方权力需要监督,在远离中央的地方,经过百年来的积累,那些豪门世家拥有极高的声望,他们的话语比当地官僚更有用。就在三个月前的雪灾之中,尚书令公孙羊为了筹备救灾的资源,就曾经遭到了当地豪强的强烈阻挠,甚至差点身死于当地。对官僚拥有监察能力的尚书令公孙羊尚且如此,更遑论说其他人了。”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当然是大人们亲口告诉她的。
“当初尚书令曾经设下了考察制加强中央与地方百官的控制,但只是治标不治本,当地豪强比官吏更难管理,而如果无法对他们进行管理,那么土地兼并将会不断深化。”
说到这里,已经有很多人跟不上了。
周镇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霍灵月在皇帝面前毫不露怯:“土地兼并这个问题,本质上是不能解决的,只能适当地抑制,因为它的存在,是因为人的本性。”
周镇偊:“怎么说?”
“在夏王朝覆灭,大越建立之初,人少地多,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矛盾。但百年过去,因为修生养息的政策,百姓的数量翻了数倍,土地却没有增加,导致了人地紧张的情况。当初为了鼓励土地生产和贸易,大越实行的是土地私有制,由此产生了大量的食利阶层。有了好处,当然会想要更多的好处。他们对底层农民竭泽而渔,荒田越来越多,农民依附于农田才能生产,由此也产生了大量的流民。”
“朔方,五原将十万流民迁移于此地,给他们提供农具,让他们开垦的荒地归个人所有,这能够减缓一部分压力,但随着时间过去,那里也将产生新的食利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