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不可思议地问:“难道她会拒绝吗?”
张来潜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否认还是什么意思:“总之,你去主持及笄礼,这不是和她拉上关系最好的机会吗?你表达点善意,霍家人都是好人,他们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你怎么都开始为我考虑了。”张夫人感慨说,她自己都没想那么多。
张来潜叹了口气:“你在宫里住的,真是被惯得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霍灵月那个小姑娘,就算不做皇后,她也不会是个平凡人。”
及笄礼举行那天,按照丛云梦的想法,果然没有大办,加上赞礼,正宾,摈者,执事,乐师等,总共才十几个人。
那是个好天气,张夫人穿上了自己最正式的长裙,拿出了几年来未曾有过的心思,把自己装扮地十分端庄又不至于严肃,临走之前皇帝陛下还特意嘱咐她好好干,搞的张夫人更紧张了。
她走进霍府的时候,发现霍府比她想象的要简朴空旷很多。霍家没有请宾客,所有人聚集在厅堂,最上方坐着的是霍家老太太,左手边是霍大将军,她进来之后,丛云梦和霍屹站起来,霍屹扶着丛云梦对她行了一礼,张夫人连忙回礼,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张夫人在心里悲凉地想,我已经不是当初为了博得宠爱敢去拦陛下御辇的人了,安逸的生活毁掉了我的勇气,那就让我继续安逸下去吧……
及笄礼很快开始,霍灵月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厅堂,虽然她低眉顺目的,张夫人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强烈的气势,这让她心里有些惊讶,霍灵月完全是和她不一样的人。
霍灵月抬起头,向她们行了一礼,张夫人心想,霍家姑娘确实长得很漂亮,难怪大皇子会喜欢……眼睛很亮,跪得笔直,简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一头黑发轻飘飘地搭在霍灵月肩头,如流水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丛云梦轻轻把她的头发捧在手里,然后用梳子缓慢地梳理着。
张夫人心想,这个过程应该是正宾做的,但好像没人提出这一点,张夫人便非常识时务的,一句话也不说。
丛云梦为霍灵月梳理好长发,然后慢慢盘起来,侍从端来放着冠笄玉簪的盘子,这都是丛云梦精心准备的,她缓缓地为霍灵月加笄,带上簪子,态度庄重极了。
她动作很慢,霍灵月也不着急,低头认真地等着,后来又为她披上了曲裾深衣,大袖礼衣和佩绶,等一切结束后,霍灵月才缓缓抬头。
丛云梦看着她,欣慰地笑了起来,眼角闪烁着泪花,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安故城
霍屹和霍灵月站在门外, 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接一阵令人不安的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地咳出来一样,霍屹眉头紧锁,每一声都让他的心脏纠紧, 仿佛自己也喘不上气来。
霍灵月还穿着那身及笄礼的长裙, 重重叠叠地披在身上, 她毫不顾忌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额头, 深深地闭上眼。
令人窒息的气氛在两人之中蔓延, 两个人都没有话说,霍屹脑海中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开始仔细回忆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他从漠北决战回来之后吗, 还是更早去北伐之前,他记得这几年来,母亲中秋节和元宵节再也没有外出过,也许她不是不喜欢热闹, 而是身体越来越虚弱……还有丛云梦近日来的态度转变,他偏偏没有深究过。
强烈的愧疚和自责如同刀刃一般插在他心上,他无法想象,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 丛云梦是如何忍受着痛苦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而他一无所知。
明明已经决定带母亲回蜀郡了,那里是丛云梦的家乡,她一直想回去看看……而他却纠结于朝廷,流言和感情,迟迟没有动身。
霍屹来回踱步, 又忽然停下,门被打开, 大夫走了出来,咳嗽声也陡然变大,丛云梦用手帕捂住口鼻,竭力隐忍着。
“大夫,怎么样了?”霍屹上前,拦在大夫面前。
大夫摇了摇头,霍屹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
“最开始只是咳嗽,一般人可能不会把咳嗽放在心上,但老夫人持续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而且伴有夜间盗汗,发热,疲劳虚弱,胸闷气短,没有食欲,体重减轻……”
大夫每说一句,霍灵月脸色就白了几分。
“那这是……”霍屹艰难地问。
“痨病。”大夫吐出这两个字,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霍屹,道:“大将军,老夫人其实……”
霍屹闭了闭眼睛,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夫没敢开口,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你也知道,却没告诉我。”霍屹声音嘶哑,他有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只能在自己胸腔里燃烧。
大夫:“是老夫人这样嘱咐我的,我一直给她开的是各种缓解症状的药,这种病……”
“能治好吗?”霍屹抱着希望问了一句,四周铺天盖地袭来的无力感席卷上来,霍屹感到恐惧,他害怕听到接下来的回答。
大夫摇了摇头:“是在下医术不精……”事实上,痨病无药可医,特别是到了丛云梦这种阶段,已经是只能勉强续命了。
“可是奶奶之前还好好的。”霍灵月小声说:“她说只是染上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大夫偏过脸,接着说:“我还是给夫人开了些药,能拖多久拖多久……这段时间,你们就多陪陪老夫人吧。”
霍屹茫然地盯着他,过了一会才说:“麻烦大夫了,来人,送大夫回去……”
大夫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霍府下人离开了。
霍灵月在脸上摸了一把,跳起来走进屋内,屋内有一股浓烈的药味,熏得人头晕恶心。
“小月啊。”丛云梦将手帕拿开,笑着说:“怎么还哭过了。”
霍灵月鼻子一酸,半跪在床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今天是你的及笄礼,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都怪我,唉……”
霍屹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听了这话心里更加难受:“娘,你别这么说。”
丛云梦看着他,问:“客人都送走了吗?”
“送走了。”
当时情况很混乱,丛云梦咳得停不下来,身上不断冒着冷汗,还晕倒了。霍屹一边让人去叫大夫,并带丛云梦回房间,还一边安排那些贵客。幸好张夫人宽容,其他客人也十分谅解。
丛云梦是大夫来了之后清醒过来的,那大夫为她把脉,既为老夫人感到难过,也对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怕大将军迁怒于他。
丛云梦说,不会的。
“怎么都这副表情。”丛云梦倚着床头,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我哭丧呢。”
这个笑话可真不合适,霍灵月脸上表情更差了。
霍屹问:“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一点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丛云梦说:“开始我也以为只是风寒罢了……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办法的嘛。”
而且霍屹还有那么多事,何必让他为没有结果的病症担心呢。
“娘,我去宫里请太医看,总会有办法的。”
“那大夫原来也是太医,你就别折腾我了,太医也不是神仙。”丛云梦笑着说:“娘呢,就是这个命了……”
“你的命好着呢,长命百岁……”霍屹哄着她说:“你别管了,好好休息吧。”
丛云梦现在的状态极差,虚弱易疲,她说了几句话就控制不住困意,霍屹让她把药喝了再睡,丛云梦一边说现在喝药也没什么用,一边勉强喝下去,随后便睡了。
霍屹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会,目光落在母亲苍老的面容上。
比起恐惧和愤怒,现在更多的是一种空茫。
所有悲剧的起源,在某一个无声无息的时刻发生,而他可能在打仗,在行军,在埋头处理公务,或者紧紧一个发呆的瞬间,他的生命陡然裂开了一道无法闭合的鸿沟。
丛云梦即使入睡的时候也偶尔会发出咳嗽声,霍灵月跟在霍屹身后走出房间,拉着他的衣袍,问:“小叔叔,现在怎么办?”
“我去请太医诊断看看。”霍屹说:“我去一趟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