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7)

作者:吾无故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无仇道:“师父……难道三天后……你真的要去赴约?”

千里剑叟脚步微微一顿,半晌道:“事已至此,只有那一条路。”

“师父,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难道这一回,你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么?”无仇脸上露出微微愤慨的神情。

“唉……”千里剑叟轻轻叹了口气,“为师心意已决。”

“师父!”

千里剑叟望着远方,缓缓道:“你一定要照着我的意思去做。无仇,你的剑术自保有余,然而江湖险恶,我还是希望你隐遁山林,‘无仇’、‘无仇’,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然懂得。”

无仇心中一痛,低头不语。

千里剑叟道:“刀尊与剑首一样,若败,就败在他们都是君子。可是徒弟,刀尊说过的那句话你要记得,没有君子之心,练不成君子之剑,像你师父做的这种卑鄙无耻之事,你将来决不能做,哈哈,哈哈。”他说完,苦涩地笑了起来。

三日后天色拂晓之际,微风习习,林内竹枝竹叶在风中发出一种好听的沙沙声。然而忽地,那静谧竹林里“喷”的一声,窜出极高的火光。有十数只晨起的鸟随那火的升起呼啦啦四散飞离。

千里剑叟从卵石小径上一步步缓缓走出了竹林,他甚至可以感觉出背后家园焚烧而放出的热气,但是他并没有回头。

他看到溪流的那侧,一个穿着深色儒衫,书生打扮的人,腰系佩刀、手握折扇,仿佛很耐心地在等着。

千里剑叟缓缓跨过竹桥,走到那个人的对面。“且先生。”他道。

且惜愁道:“嗯。”

她显然也看见了起火的千里剑庐,问了一句:“你的徒弟?”

千里剑叟道:“我已遣他离开。”千里剑叟将手中的白布包裹交出,“且先生,”他道,“白云剑已掉入长江,打捞不到,这支剑鞘毁掉可惜,请你代为埋入天下剑首的墓中。”

且惜愁道:“好。”

千里剑叟轻轻叹了口气,手一抖,长剑脱鞘而出,剑锋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的表情原本有些黯然,此时却忽然精神一振,将剑斜指,炯炯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天下刀尊。

且惜愁收起折扇,右手极缓地摸到了刀柄。

两个人都明白,只需片刻的时间,有一人必会倒下。

“死在流水刀下,不枉我的剑招!且先生,出刀吧。”千里剑叟轻轻捏好诀窍,一字一句地说道。

且惜愁握住了刀柄,力量蓄势待发。

对峙的时间其实极短,且惜愁凝视着对手,缓缓低声道:“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道青色柔和的刀光便从她手中射出。

千里剑叟眼前猛然闪烁,他看到且惜愁以一化十,以十化百,瞬间化成数不清的影子,她刹那已从他旁边擦身而过,流水刀贯穿了他的胸口,刹那又已被拔出。

千里剑叟站立不动,一团血晕却从他胸前缓缓洇开,越扩越大。

且惜愁微微皱眉,问道:“为何不出招?”

千里剑叟惨然一笑,艰难地道:“我已侮辱了剑,洗不清罪孽。且……且先生,请将我葬在此地……”他的话刚刚说完,气力已尽,“噗”地跪倒在地,随即仆倒。

“嗯?”且惜愁转身收刀,看向千里剑叟,只见无数鲜红的血从他仆倒的身体下流出,粘稠的血夹杂着泥土,慢慢蠕动着往四周渗开。

“难道他毕竟心存愧疚?”且惜愁心中猜测。

然而无论愧疚与否,她终究都会杀死千里剑叟,三天是她的让步,可这个人曾杀了她的朋友,这件事永远无法挽回。所以她要报仇,道理相当简单。

她同样有她的原则与做法,假如她也纠缠于余地,纠缠于宽恕,那她就是叶平安,就不是且惜愁!

弯弯曲曲的溪流一直在汩汩地流淌,溪流上的旧竹桥也依旧在,然而昔日寂静幽谧的竹林已被火毁去大半,竹林里的千里剑庐现在是一堆废墟。

无仇腰间系着剑,重新寻回故居。

他很轻易地找到了师父身亡之地,因为那溪滩遍地绿茸茸的嫩草,只有一块泥土上的植物突兀地枯黄着。

无仇走近那里,俯身察看,果然还有隐约的血迹。

“师父,你既然知道这么做是错误的,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么做?”无仇心中问道,“其实他根本不值得你的付出,难道儿子真的这样重要?”

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千里剑叟的回答,无仇挺直了腰,在那里站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师父,”他想,“我该不该为你报仇?”

第4章 中计

夜幕低垂,明月初升,只见江边一艘画舫的檐下,七八盏红红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不一会,舫中传出琵琶叮叮咚咚的曲调,伴着极软极糯吴语的歌声。

“春风拂拂横秋水,掩映遥相对。祗知长作碧窗期,谁信东风吹散彩云飞——”

浪里蛟就坐在这画舫的软榻里,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享受歌女柔柔的腔调,旁边一个侍儿给他斟上酒来,他便就在侍儿温暖的手里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

如今他的生意已经做大,光这江宁一地,每年长江上往来船只缴给他的“护船费”,就尽够他舒舒服服躺在画舫里听一年的曲子。

何况江宁府往西两百里水域,都是他的势力。

六年前他只不过是在长江上抢掠财货的盗寇,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自己也很满意。所以他两年前便造了这艘画舫,买了五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又特地派人去苏州搜罗了一个声色俱佳的歌姬,开始过起有钱老爷的日子。

其实他知道背后人人都叫他“黑心蛟”,不过他并不在乎,人的脸皮跟手里大把的银子比较起来,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何况这些年跟豪门官宦也打过交道,他自己固然有个不光彩的背景,那些号称奉儒守节的世家,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歌女抹着琵琶,还在咿咿呀呀地唱: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杨花零落月溶溶,尘掩玉筝弦柱画堂空。”

侍儿粘在他的怀里,将杯盏送到他的唇边,浪里蛟鼻里闻着脂香,嘴里含着醇酒,耳里听着吴声,渐渐地,心也不由酥了起来。

神魂俱醉、心弛意荡之时,那画舫忽然“咚”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登时猛烈摇晃,侍儿没有防备,“哎呀”惊呼,手中的酒全泼到了浪里蛟的怀里。

浪里蛟的美梦也就被突然撞醒了过来。

浪里蛟不禁大怒,拨开侍儿,“腾”地站起,火气冲冲大步往外走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搅了他蛟大爷的兴致。

不过才跨出两步,他的脚忽地便顿住了,一个腰携玉笛的青年已站在他的面前。

这青年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斗篷下垂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来的时候宛如一阵微风,浪里蛟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脚步,只看到画舫的珠帘在他背后来回晃动。

青年微一抬头,露出一双凌厉闪亮的眸子。那歌女的手本还在无意识地轻弹琵琶,这时正巧撞到他的眼神,不禁全身一颤,登时拨出几个噪音。

浪里蛟认出了这个青年,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浮起了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半晌,方才道:“怎么是你?”然后他向侍儿、歌女挥挥手:“你们都出去。”

那些久历风尘的女子,闻出了特殊的气味,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悄悄撤走。

画舫内于是只剩下两人,浪里蛟回转去坐下,干笑道:“霍老弟,多年不见,听说你如今在江湖上风头很盛呀,怎么今天有空到我江宁府?来来来,坐。”

青年双眸一闪,忽然“哼哼哼”阴沉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蛟爷还有如此好兴致。”

“嗯?”浪里蛟听他话里有话,不禁一怔,问道,“怎么,霍老弟遇到麻烦了么?”

青年冷笑道:“天下刀尊杀了沈仲天。”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平静,然而力量极其巨大,浪里蛟手中酒杯忽然一滑,半盏醇酒登时倾倒,撒了一桌。

青年看着他,冷冷道:“蛟爷这些年都在温柔乡里享福,不管江湖上的事,不过,天下刀尊销声匿迹已久,这回突然重出江湖杀人,其中缘故蛟爷想必猜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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