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银一听,轻轻吁了口气。
甄真此时却忍不住又朝里间看了几眼,可惜在这儿只能隐约听到低低的说话声,里头的人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分明。
真没有想到,当夜她遇到的那个老太太,竟是这府里的老夫人……
可张老夫人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去后厨找东西吃?她要吃什么,还不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
而且,刚刚短短的一瞥,她所见那老夫人的神态气度,十分稳重肃穆,与那一晚她所遇到的人简直……大相径庭,完全是另外一人。
思忖之际,甄真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对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头皮一紧,蓦地就给自己的口水呛到,当下连连咳嗽起来。
“蓁蓁姐你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甄真按着心口向香银摇头“没事没事……”
果不其然,黄圩珉从里间出来以后,就冷着脸将客院里的几个下人都带去了暗室审问。
这暗室是府内专门用来审讯下人的地方,只顶上有一扇极小的窗,屋内晦暗不明,很是阴气森森。
暗室内,黄圩珉端坐举茶,杯盖在他手下轻轻滑开,茶香溢出,醇厚芬芳。
与他的闲适从容不同,跪坐在他跟前的几个丫鬟家丁,个个都如履薄冰、心惊胆战。
杯盖咔哒一声被合上,在这寂静沉闷的暗室中,声音尤为刺耳,连甄真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香银,你从实招来,粥里的毒,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黄圩珉一开口就冲着香银去,香银年纪小,胆子更小,给他这么一喝,顿时浑身打颤:“奴婢、奴婢冤枉!”
“冤枉个屁,同一锅粥,不光郭家小姐喝了,她屋里几个下人也喝了,怎么她们几个安然无事,偏偏到了秦姑娘那儿粥就有毒了?”黄圩珉道,“她自己屋里的下人还会害她不成?粥是你端给秦姑娘的,是也不是?”
香银点头,又摇头:“粥是奴婢端去的,可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奴婢也不敢啊!”
甄真见黄圩珉问话时目光来回地扫,仿佛……是在暗中观察其余几人的神色,目光微微一动。
“那就奇怪了,这碗粥从郭姑娘房里到秦姑娘房里,只经了你和叶蓁蓁二人之手,若不是你下的毒,那便是……”
黄圩珉眯着眼睛朝甄真看过来。
香银一听,急急摆手:“不是的,也不是蓁蓁姐……”
黄圩珉皱眉,冷冷道:“你不要说,让她自己说。”
甄真一抬头,也是两眼泪汪汪的,活像是给吓破了胆的模样。
“奴婢冤枉,奴婢只是照着吩咐把分好的粥端过去,连碗都没有碰一下,”她低低道,“再者说,奴婢和香银妹妹两个怎么都犯不着要去害秦姑娘呀……从郭姑娘屋里到秦姑娘屋里,这一路上来来回回都是下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奴婢哪里有机会明目张胆地往粥里下毒?”
黄圩珉眉头一拧,想了想,又看着她冷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往粥里下毒的是郭姑娘?”
甄真赶忙摇头,连道不敢,看了他一眼方缓缓道:“奴婢可不敢,若真要说起来,郭姑娘就更不可能了……粥是她亲自下厨做的,做完以后不光她自己吃了,屋里的几个丫鬟也一人分了一碗,后面她就没碰过碗,分粥的事也是奴婢当着其他几个丫鬟的面做的,郭姑娘哪里来的机会下毒?”
一番话说完,见黄圩珉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她忙又缩紧了脖子。
沉默片刻,黄圩珉道:“照你这么说,几个下人就都是无辜的了?那你倒说说,既不是郭姑娘,又不是你们这几个奴才,还能有谁!”
甄真垂着头:“这奴婢……可不敢妄加揣测。”
黄圩珉冷冷一笑道:“方才看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让你说你就说!”
甄真小声道:“奴婢想,会不会是……那碗上本来就有毒?”
“大胆!”黄圩珉勃然变色,“碗是老夫人送给两位姑娘的,你的意思是——咱们老夫人会给秦姑娘下毒?我看,你是真活的不耐烦了!”
“奴婢冤枉!奴婢可没有这么说,这话分明是总管您说的!”
黄圩珉一噎,脸色变了变,猛然起身向前两步:“死丫头,你还敢倒打一耙了?”
他说话时高高扬起手,分明是想给她一巴掌。
甄真往后一跌,突然高声喊道:“总管这是要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黄圩珉一滞,脸上横肉一搐:“贱……”
他才吐出一个字,暗室的门就咣当一声给人推开。门外边站着的,赫然是首辅大人张学林。
暗室幽冷,阴暗无光。
门打开的刹那,光线照落进来,屋内几人都朝外看去。
门外之人,目似寒霜,眉如墨画。五官神形,无一不是绝佳。
如碎玉浮冰,沼雪凌云,当中风采,几能摄人心魄。
十多年前,甄真见过张学林,早就知道他生得俊美难得,只是没想到,此人到了快四十的年纪,竟比当年更有一番沉敛自华的韵味,风华更盛。
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几乎与当初一模一样。
清静无寂,幽若寒潭,似乎永远都不兴波澜。
第5章 冷香
黄圩珉没料到张学林此时会突然出现,脸色微变,立即收敛神色,低头行礼道:“大人——”
张学林淡淡道:“你接着审,不必管我。”说罢,走入暗室,在旁边的木椅上落了座。
此时,他轻轻扫了一眼屋内,目光所过之处,如轻微的寒风浸透,令人背后一凉。
甄真的头垂得极低,几乎就要贴到胸口。
黄圩珉这下转过弯来:看来刚刚叶蓁蓁这丫头是觉察到有人要来,才有意装腔作势。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就算是发现有人靠近,她又怎么知道……来人就是张学林?
黄圩珉凝眉想了片刻,压下心里的疑虑,又缓缓走到甄真跟前:“叶蓁蓁,你方才说,毒是在老夫人给的碗上,难道不是意指老夫人下毒?我哪里冤枉你了不成?”
甄真低着头,不疾不徐道:“奴婢只说碗上有毒,就何曾说过是老夫人下的毒?”
黄圩珉两眼一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她接着道:“这碗从老夫人那儿到郭姑娘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碰过呢。”
黄圩珉滞了滞,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道:“瞎说八道,若毒一开始就在老夫人送给郭姑娘的碗上,怎么中毒的不是郭姑娘,却是秦姑娘?凶手既然要下毒,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甄真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黄圩珉给她这意味不明的一眼扫过,心里突地一跳,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神色微变。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身,向甄真靠近了几分:“难道你是说……”
这一动之下,隐约有幽幽的冷香渗入他的鼻息。
那冷香如烟如雾,似有若无,像是梅花的暗香,却令人在刹那之间生出头晕目眩之感。
黄圩珉眉头一皱,定睛看向眼前的女子。
“怎么了,黄总管?”此时,张学林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响起。
黄圩珉一凛,飞快地直起身,转向张学林道:“大人,这丫鬟信口开河,竟胆敢污蔑老夫人……”
张学林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倒想问一问,你怎么就知道毒在碗上?”
黄圩珉一怔,抬头一看,却见张学林目光所向,竟是方才那个叶蓁蓁。
此刻张学林虽然是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肃冷威严之态,目光深处却似乎有一丝莫名的……探究之意。
甄真也愣了一愣,此时,张学林又不紧不慢道:“还有,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他一顿:“你懂的倒不少。”
甄真仍然不敢抬头,只低声答道:“奴婢……小时候上过几日学堂,才知道几个词而已。至于这粥,奴婢是想……这么多人喝了都没有问题,早上那样的情形凶手又没有往粥里下毒的机会,那很有可能就是……”
张学林:“谁说凶手就没有下毒的机会?”
甄真闭上嘴,没有再吭声。
其实她猜到碗上有毒,是因为深知断肠草毒的药性。就算肌肤相触,也会受毒性影响,所以凶手下毒时不得不多加谨慎。
事先下毒,最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