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霖望着她,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寅妹妹,有些事,强求不得,你说是不是?”
秦可寅抿唇笑了笑,笑得有几分牵强。
郭芳霖见她不吭声,心中暗暗叹气。
没有想到,这秦可寅看着娇软可欺,实际上却比她还要死心眼。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不必说得太多。
郭芳霖心中了然,面上一笑道:“明日我就走了,往后几日,就要劳烦妹妹多多陪着外祖母些了。”
秦可寅点头应好:“姐姐放心,姐姐……这一路上也要万事小心,到了郭家一定记得报个平安回来。”
是夜,京城北巷,君悦楼。
常言道,北有君悦楼,南有素淮馆。这君悦楼,乃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上至天潢贵胄、朝廷官员,下至名流才俊、商贾富户,客人来往,络绎不绝,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此日夜里,于君悦楼三楼的暖月轩中,有五六人正在饮酒作乐。轩内四周皆围纱帐,伴随香风阵阵,细纱拂动,影影绰绰。有美人坐在那飘动的纱帐间,抚琴低吟,声音婉转如莺啼。
“侯爷,听说你要来,今儿连仙林姑娘都下场亲临了。”魏勉身侧依偎着的这小女子,涂着一张白脸,眉眼唇鼻,无一不是精心描绘过,两眼斜睇,欲语还休。
魏勉摇半仰着身体,手晃着酒杯,淡淡一笑,目光却有些缥缈游移。
这时候,轩外老远有人喊了一声:“仙林姑娘来了!”
席间众人这才精神一振似的,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得一位白衣美人款款而来,她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眉如远山,秋水为瞳,双唇浅浅一抹橙红,更显皮肤雪白。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系一根半透明的豆绿色丝带,行走间如随风伴月,飘飘然如仙人。
除却魏勉,其余几个男子乍然见了月如,都是屏息凝神、目不能动。
欢场里多的是花红柳绿的妖艳娇媚之色,何曾见过此等绝尘清美的佳人。
旁边有人道:“看看就罢了,一个个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心下暗道,这仙林模样生得好倒是其次,气度风采还真不一般,胜过往日那些个什么凌波仙子之流的,百倍都不止。
仙林径直走到魏勉跟前,亲自拿起酒壶替魏勉斟满酒,而后便不声不响地跪坐在魏勉身边,低眉顺目,更有一番温婉风韵。
这一番做派,显然是对魏勉的喜好谙熟于心。
浅色锦帐微微荡漾,酒香四溢,充斥鼻息。
魏勉在上座,其余几人分坐下首,每人单独一几,各有两名婢女斟酒布菜。
小宴开始,魏勉已经与几个部曲举杯相敬了几轮,期间仙林在魏勉身侧,斟酒递杯,从不乱看一眼,那贤惠温顺之态,丝毫也不像是君悦楼的花魁魁首。
一长脸阔鼻的部曲道:“这酒,真是下臣喝过——最好的酒了。”
旁边有一人微熏道:“说到酒,首辅张大人是内行,我听闻,去年在三殿下的晚宴上行了一场斗酒诗会,张大人千杯不倒,拔得头筹,不知是真是假?”
魏勉浅浅而笑,暼那人一眼道:“张大人府上的酒可都是人间极品,当日那点酒,对他而言,自然是不在话下。”
“那也算是一桩美谈,”之前那人道,“张大人酒量过人,想必品酒也很有功夫。”
“的确如此,我倒是有幸喝过一回。”
魏勉抬眸,兴味盎然道:“那依你看,今日的酒,与张大人府上的酒,哪一种更胜一筹?”
“侯爷招待的酒自然也是极品,不过与张大人府上的烈酒不同,入口醇馥幽郁,后劲更足。”
魏勉一哂,没有应这话,抬手一挥道:“说起来,美酒佳肴都有了,又岂能少了美人?”
话音一落,五个轻纱罗裙的女子袅娜而入。
闻得此言,在场有几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众人抬眼一看,进来的这五个侍妾都是眉目妍丽、各有特色的美人,五人立在一处,云鬓衣香,美不胜收。
仙林此时才抬眸看向魏勉。
魏勉似乎在闭目养神,并没有看底下。
仙林轻轻上前,抬手按在他心口:“侯爷,妾身给您捏捏肩可好?”
如此美人依偎身侧,软语相问,一般男人都抵挡不住。
魏勉却在她靠近的一刻,皱紧眉头,猛然睁开了眼睛。
仙林看他神色冷厉,心头一跳,飞快退开:“侯爷恕罪。”
魏勉却伸手勾起她下巴,令她抬头,一双温润明澈的眼睛却透出丝丝寒气:“你擦的——是什么香?”
仙林声音微颤:“只是寻常的竹木香。”
魏勉勾唇露出冷笑,松开了手,撇开头不再看她。
仙林凝视他半晌,眼圈一下子红了,不甘嫉恨涌上心头,仿佛给人下了降头一般口不择言道:“那个罗柔锦哪一点比我好?若是我在,我也会替侯爷挡下那暗器,那天只不过是她走运罢了。”
场内微微一静,几个舞女一时都不敢再动作。
魏勉望向她,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是么?”
仙林点头,眼中含泪道:“妾身绝没有糊弄侯爷。”
魏勉笑起来,笑得那样温柔,几乎摄人心魄。
仙林不禁目光一痴。
他抬手,手指落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傻丫头。”
仙林听着他这样宠溺温和的语调,几乎就要溺死其中,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
他的手滑向一侧,原本动作轻柔,却突然用力,指骨猛然按住她脸颊,狠狠掐了进去!
血一下子滑落下来,沿着他的手掌滴落在桌案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魏勉的手,往下一划,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既然你想——本侯,便成全你。”
第19章 夜路
脸上冰冷的剧痛,让仙林许久不能出声。
她睁大了眼,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就像被定住了一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场内几乎静得落针可闻。
魏勉敛了笑,从容地收回手,拿出帕子轻轻擦拭手上的血渍,抬眸扫了底下一眼。
那五名舞女给他这一眼凉凉扫过,皆是一颤,立马催促旁边的乐师继续奏乐,个个强颜欢笑,又扭动起腰肢,舞动起来。
仙林木然地侧头,看向旁边的三织花铜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淌着血的破碎的脸,一条长长的血疤几乎将她整张脸一分为二,形容可怖。
仙林双手轻颤地摸向自己的脸,惊叫一声捂住脸,猛然起身夺门而出。
场内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置一词。
今日楼内这些人,是魏勉军队的部曲,所以算是他的心腹,对他的手段作风早就熟悉,只是没有想到他对一个女子都可以下手如此狠辣。
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就这样给他生生地划花了,简直就是辣手摧花、暴殄天物。
魏勉却跟没事人一般,仰坐在那儿继续喝酒。
他那模样,仍然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之态,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背后发凉。
郭芳霖离开张府的这日夜里,老夫人心里不痛快,迟迟无法入睡。
甄真原本在外间歇着,听到里头隐约有人叹气,便进屋去看,一到屋里就见张老夫人坐在床上,一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之态。
这会儿是四更天,屋里几个丫鬟都睡沉了,老夫人没想到还有人醒着,一见甄真也是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跟鬼似的,走路怎么都没声儿?”
甄真对于如今被人说成是鬼,都已经麻木了,当下只干笑了一声道:“您睡不着?”
老夫人点点头,挥挥手道:“你去就是了,我坐会儿。”
甄真点头应了,正要转身出去,却忽然听到咕噜一声清晰无比的腹鸣,不由脚步一顿。
她转回头,与张老夫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轻咳一声道:“夫人饿了?要不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
张老夫人看着她,脸上非但没有不自在,反而突然眼睛一亮道:“上回我听你和底下人还说到什么拔丝地瓜,这会儿……能不能做?”
甄真一怔:“这么晚了吃那个……”
张老夫人立马就不高兴了。
甄真看她这就变了脸色,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道:“奴婢这就去给您做。”
四更天的夜里,张府一片寂静,一丝声气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