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荀若素知道薛彤不能承别人的恩,若是避无可避,就要主动还上,自己作为半身当然也可以代还,但同时荀若素并不在规则之中,她可以代还,但别人对她的恩情却并不会算在薛彤身上,还不还纯看她本人的良心。
也是直到现在,荀若素才发现这条规则竟如此严苛,简直跟明码标价的买卖差不多。
“对了,”蒋长亭拍拍裤腿从灰烬中站起身来,“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这句话是说给荀若素的,蒋长亭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如何称呼她,所以指代不明。
没等荀若素有所反应,蒋长亭就掏出一样东西塞到她掌心中,荀若素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枚莲花盏,金色的,与引魂灯有些类似,只是小上很多,才指甲盖大,用红绳穿着,可以当做挂件。
蒋长亭又笑道,“不过,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只能算是还,谈不上送……我真要走了,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薛彤知道怎么联系我。”
“我再去打个招呼,确保你们拿到调查权。”
蒋长亭急匆匆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给薛彤的任务丰富细节——除了眼前的厉鬼小姑娘,还要找出幕后之人,另外就是送出这枚挂件。
荀若素拉着红绳,吊坠直直的落在眼前晃了晃,没看出有任何特殊之处,她甚至还问薛彤,“这是不是玻璃做的啊?我摔一下试试?”
“既然是送给你的,你有绝对的处置权。”薛彤抱着手看戏。
她心里其实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不酸也不是妒忌,有些类似于失落,细细体会起来又有不同。
蒋长亭与荀若素之间存在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肯定与自己有关,但双方却刻意隐瞒,荀若素这会儿还在轮回中,她就算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也该是片段性的,自己就算问,也问不出个结果,至于蒋长亭……
但凡从他口中能挖出一星半点的东西,薛彤也不至于得靠荀家先祖的努力,才有胆量跟荀若素朝夕相处。
薛彤从未胆怯过,可惜荀若素是她克星,进一步是怂退一步也是怂,她都开始习惯当个缩头乌龟。
“先找个地方把这孩子保护起来吧,”荀若素将挂件收起来,顺便打断了薛彤的《缩头乌龟论》,“她既然是个厉鬼,就随时有招雷劈的可能,她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何况你还答应了蒋长亭,要渡她入轮回……”
荀若素犹豫片刻,又道,“既是厉鬼,还能入轮回吗?”
“按道理来说不行,厉鬼伤人太多,魂飞魄散都是便宜的,不过这孩子情况不同,她没真正害过人,只是承担了罪行,只要第一殿审判时不以此论罪,就能轮回。”薛彤竖起两根手指,“我这会儿要渡她的罪,等审判下来了,才能渡她的魂,要分两次。”
“还挺麻烦的。”
荀若素说着,朝远处望了一圈。
这会儿天微微亮,因为大火,但凡家里有人的,都把灯打开了,估计从车祸开始,周围的人家这一夜都没敢好好睡觉,只有一间破旧的老房子在晨光中乌漆嘛黑的,荀若素隔着烟打量了几眼,心想着“薛彤可能会嫌弃,但这房子很适合用来保护小苒。”
薛彤也从她的脸上读出了这些意思,于是跟着一起打量,还没打量完,荀若素已经先斩后奏,带着小女孩就往老房子走去。
“……”
薛彤只好跟上。
农田边上的老房子通常是砖砌的,一层顶了天,面积也不大,清渠县有人住的自建房都像小别墅,自带院子还有设计感,这老房子明显是废弃的,门前光是杂草就长了半米高,砖与砖之间更是生着青苔爬满蜘蛛。
连门都是幌子,金属合页锈蚀到往下耷拉了一半,轻轻一推就是各种要散架的声响,甚至于里面还在用古老的木制门闩,南方雨水充沛空气湿润,木头容易生虫发软,还会长木耳。
不过房子有墙有顶无人打扰,空间不大也好掌控,甚至于门里还有丢弃的板凳和一张长桌,长桌上供着灰头土脸的关帝爷。
薛彤先走过去,扯了一张纸巾盖在关帝爷的头上,“业务不同,相互尊重。”
“……”这人怎么还不遭报应啊?荀若素满头问号。
黄小苒其实胆子不小,只是内向害羞,跟晏清那结石都塞不下的胆子不太一样,所以荀若素和薛彤拽着她往田边上走,这一路的孤魂野鬼都对她虎视眈眈,她也未曾多问什么,只是拽紧了荀若素的衣角。
这会儿更是被塞到了房子中央,荀若素从外头捡回来几枚破旧砖头,这些砖头都被随意丢弃,就藏在杂草中,除了生满青苔还有碎成两半甚至三半开的。
荀若素捡这些砖头回来围出一个圆形的空间,黄小苒站在里面稍有余裕但也不多,不过她对荀若素表现出一种依赖和信任,不管对方要求她做什么,黄小苒都十分听话。
围成一圈的砖石上洒满朱砂,然后将血混了进去,至于薛彤——她一直在屋子外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回来时指尖也是破的。
第54章
薛彤其实不像荀若素, 血不要钱,动不动就咬破皮,指望骨血里的功德派上用场。
通常积累的功德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保证外在的物质, 不管吃喝玩乐还是人情交往, 都算在里面, 另一部分则融入身体中, 保证受伤生病的恢复速度, 就连能活多久, 也是靠这部分来决定。
所以像荀若素这样的人,身体发肤都是功德, 只不过血能再生且含量巨大……打架临场拔牙齿薅头发什么的也不太现实。
但薛彤不一样,就算把荀若素榨干了,也不如她一滴血的功德深厚,所以几次问她借, 都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能挤出一两滴就够了,荀若素甚至勤俭节约, 用完一次还能回收, 但薛彤自己却不大在意, 看她手上正在愈合的伤口,至少划了半寸长。
荀若素心绞痛——那是多少功德啊。
小小的房子被里里外外布了一层禁制与符咒,黄小苒看得出这两位是在想方设法救自己,因此全程乖乖地抱成一团,就缩在砖头堆成的空间中,只有眼神跟着转。
“目前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荀若素忙活一圈, 又从角落中捎出一把小板凳简单擦擦,坐到了黄小苒的对面,“说说吧,你怎么会沦落到而今这般地步的。”
黄小苒虽然看起来一点小,但她也在人世徘徊五年了,鬼魂不需要睡觉,一天能过成寻常人的两天,如此折合,黄小阮也有十五六岁,心智相当于青春期的少女。
不过这样四舍五入有点欺负人,黄小苒大概是比同龄人聪明点,但也比不上真正的青少年。
“我其实也不清楚,”黄小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只记得我确实找到了姐姐你说的那个人,好像也跟他打过招呼,但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我很多时候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回神时就像今天这样,遍地的尸体。”
这幕后之人奸诈狡猾,论实力,黄小苒完全不是对手,否则也不会“论罪当诛”。
荀若素的指尖也有伤口,与薛彤对应,还在往外渗血,她一言不发地压在黄小苒眉心,小姑娘清晰的记忆就全数被她窥伺。
确实没有太多新奇之处,大部分都跟黄小苒说得那样模糊不清,但凡印象深刻的,全是大规模的凶杀案或意外之后,竟比报纸上呈现出来的还多一倍,什么火灾、塌陷,都有幕后之人的手笔。
而这些灾难有个相同之处——总会牵累到十岁左右的少儿,倒像是幕后之人在不断的试验,想从巨大的数据库中,找到或杀死某一个孩子。
表面记忆很快就被荀若素摸了个底掉,需要向内搜寻,她还算尊重黄小苒的隐私,只想查看小姑娘死后的那部分……生人的记忆受规则保护,随意窥探也要付出代价。
薛彤站在门口没去打扰她们,荀若素背对着她,说实话身为一个卦师,荀若素实在不该如此不设防,她现在这种状态比熟睡时更危险,这种刚死了人的地方太多孤魂野鬼,若是看卦师好欺负,找她麻烦都是轻的,弄不好会想借荀若素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