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有红尘(12)

作者:安度非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人一定说她心眼小,天地间这么多出戏,她怎么就盯着这一出?

全中国的女舞者一大把,像她一样漂亮优秀的不是没有,她有背景,有几个认识的叔叔伯伯,可这又能怎样?哪个熟识的叔叔伯伯会在众目睽睽下提出意见,让个残废上台?

归根结底,只是因为那无妄的车祸,那时街上空旷,能并排四辆车,那辆货车怎么一定要挤到她身后,六个轱辘一转,把她后半生的荣誉都碾碎了。

电话线蜷曲着,空无地抖了抖,谢一尘转离电话边,到楼梯口喊宁珏。

“有电梯你不坐非要我劳碌?”宁珏说着,人已经到了楼下,仰起脸来,靠着黄铜豹子和谢一尘拖延。

谢一尘紧握手推圈,垂脸看宁珏:“周三有好些人来看望我。”

“那是好事啊。”宁珏信口胡说,她已经听到了的,谢一尘不喜欢,但这些事她管不着,只好装聋作哑。

“我不如死了好。”谢一尘忽然决绝了。

宁珏在楼下,并不端庄谦卑地站着,十几级台阶忽然拉长,谢一尘眸光深浅不一,最后闭眼,双手用力一撑。

四周黑暗幽寂,她撑起自己时,从下肢传来沉重的软弱,她起不来,她被拽向更寂寞的黑暗中。好像坠入无量地狱,四周鬼魅森森,她努力地前倾身体,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只有一片寂静的,不断下坠的黑暗……

她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在那之前,急促的几道脚步声。

不是自己,她睁开眼,人在半截楼梯上,在涤纶混纺的外衫里裹着,抬起头,宁珏半跪在楼梯上,托起她,她上身枕在宁珏怀里,胳膊盲目地越过宁珏后背,抓乱了几缕头发。

下半截……无关紧要地磕磕碰碰了。

“你喊我来,就是表演空中飞人?”宁珏言语刻薄。

谢一尘自欺欺人地闭眼,失去辩解能力。

“你不想见人就直说,在我面前要死要活做什么,我不是你对象,我还比你小。”宁珏更是毫不给面子,托起她送上轮椅,扎紧一向被谢一尘忽视的安全带,把人送入电梯。

却直接登了顶楼,四层天台,电梯门一开,穿过一条水泥小道,就是一片空旷的带着积水的平台。

散乱地扔着一些旧花盆和干枯的花,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谢一尘被推上顶楼边缘,宁珏动作并不温柔,像是铲起了一铁锹沙,急着抛向什么地方。

结局是抛向空中。

宁珏把安全带解开,推她到天台边缘,她略有不慎就要跌下去,零落成泥,尘归尘,土归土。

谢一尘注视楼下。

宁珏倒是开始扯闲篇:“苏联都没了,人们不也是活,什么主义,什么理想,最后怎么不都是有钱人活着,没钱的人就去死。你有钱,还有人做家务,睡席梦思,我没有钱,我睡硬纸板,我都没想过死,你怎么天天寻死?我理解不了,你给我演示演示,什么梦想理想的,你既然完成不了了,那你殉道去。”

谢一尘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劝解她,能够直接将生的愿望化作泡影。宁珏的劝法透着一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但言语难听,仿佛是要用激将法直接把她推下去。

但宁珏说什么,无关紧要。

她脑子里只剩下接下来的日子。

周三,那些人要来假惺惺地看望她。

周六,她要去见证李娟娟白蛇的生,见证谢一尘白蛇的死。

她不甘心。

下半生都是废人,与其这样……死又怎么样?

殉道?这个词真是好。

她再次望向脚底,悬空一半,三楼之下一片细弱的花坛,一片草坪,她或许摔在花坛上,或许摔在草坪上,或许一半一半,身首分离。

双手从手推圈挪到扶手,然后她轻盈地抬臂,拽动双脚,从脚踏板往前挪,一寸一寸,脚尖提前踏在空中悬浮……

身体忽然倒仰。

宁珏把轮椅踩倒,往后仰去,她失去重心,跌在靠背,目光失去焦距,她被挪走了。

“我不是逼你死。”宁珏声音比先前软弱,似乎叹了气,语调缺乏铿锵的力道。

谢一尘:“活着也没有指望。”

“为什么一定要跳舞呢?你姨妈不是说什么当工程师还是怎么……换一个不用腿的行业建设社会主义,你又很小,今年才十九。”宁珏终于彻底软弱下来。

让宁珏服气,就像街头打架比拼谁狠,谁能往自己脑袋上多抡一块砖。谢一尘寻死留在嘴边,宁珏冷嘲热讽,谢一尘动了真格地去死,就像往自己的脑袋上抡下一块花岗岩,鲜血淋漓,豁出一切的决绝。

就和她莫名其妙选择下车逃走是一样的,是心里有明灯。

于是宁珏不认可也尊重她了。

“我不是想跳舞。”谢一尘声音如风消逝,宁珏将她推离危险地带,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枯干的毫无用处的花儿。

“我只是想跳白娘子,就是这一版,我姨妈编舞的这一版……”

谢一尘吐出这句,忽然察觉到宁珏的动作停了。

宁珏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停了片刻就推着她下去了。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谢一尘说。

宁珏说:“没什么。”

谢一尘失去宁珏给她的去死的机会,神情垮塌,好像抽走脊梁,面色灰败,勉强绷着自己坐在此处,免得魂游天外。

“我愿意去杀了那个司机换你两条腿变回来。但这是不能的。”宁珏忽然说。

这是……什么话?

“冤有头,债有主,你死了是殉道,对我不是好事。我每个月好不容易有七百块入账,你死了,我连肉也吃不上,我宁愿你好好过,好死不如赖活着。”

第13章 许仙

谢女士的朋友们来,周三欢聚一堂,谢一尘被包裹成睡美人,被鲜花和礼品簇拥,故作坚强地自己应对。宁珏帮淑姨削土豆,听淑姨说听不懂的话,她削了一大盆,淑姨洗洗手,拢着她的头发夸赞她漂亮,奇怪的是,夸她漂亮的话倒是听懂了,淑姨给她盘起一截头发,剩下的垂搭下来,将谢一尘不要的发夹别在她头上,她看起来就像个公主。

张秘书在其中穿梭,脸上带笑,对谁都不失体面。但他大清早来的时候告诉她,家里又是乌泱泱乱七八糟,小孩子生了病,他担心得要死,偏偏碰到今天谢家也有大事。但客人来,张力的脸就变出笑容,好像工作时换一层皮,回家时脱去。

谢一尘矮众人一截,别人站着,她坐着,宁珏从厨房探出来看她,鲜有笑容,多半是在附和着。

这个说:“你姨妈培养你不容易。”

谢一尘就发表感激姨妈养育之恩的高论。

那个说:“你很聪明,以后在别的行业也是树典型的人物。”

谢一尘就自谦说远远不够。

宁珏看谢一尘装乖卖傻地应答,削皮刀划破右手,她低头吮土腥味的指头,淑姨没有看见,她翘着食指拨弄了一筐土豆,高压锅里传出红烧牛肉的香气。

香气隔在厨房里,自成一派天地,谢家之外的人,就是宁珏和淑姨,淑姨虽然和宁珏无话可说,说了也听不懂,但喜欢漂亮乖巧的女孩,留了顶好的一块肉给她,说吃完饭之后特意做酱油猪扒饭给她尝。

宁珏挂念谢一尘的事,不算挂念,像是看戏,要知道结局到底怎样,谢一尘那天真的道,执着决绝的仙人一般的念头在这滚滚的红尘之间要如何。

因为挂念,她出去送了回气泡水,谢一尘大她三岁多,此时此刻稳重,坐在被围观的中心,被廉价地同情着,可怜巴巴地答应了:

“礼拜六一定给我留个位子,能看见大家伙精气神没有因为我受影响,我也有点儿欣慰。”

谢一尘说得一点儿也不真心,不知道是谁教她这样说,或许是她自己明白,这样说皆大欢喜,戏还在演,无形的灯光照着她,她在哪儿,舞台就在哪儿,她就得敬业地演完,脚尖在地上拧出血来,她还要跳下去。

说完了,没多久,众人鸟兽散去了,从她这里得了保证,各自飞去忙碌,剩谢一尘一个人在客厅,可怜地被情绪吞没了,观众散去,演员怎么办呢?幕布一拉,后场灯不开,只剩一团漆黑。

宁珏端了猪扒饭出去,吞了一口:“礼拜六,是张力带你去么?”

谢一尘揉着眉心:“快别说了,谁带都一样,和我一起丢人现眼去。我真不想去,我只去五分钟,拍个照回来,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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