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好像从来没这么近过。
韩倬倾身给她从椅子上拿了件外套。
“看电影?”
“看吧。”
其实韩倬对她还是放得很松的,特别是冯静蔺和郑钧立不在的时候,基本是她想干嘛干嘛,虽然百阾一般也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就像现在,百阾睡不着了。已经坐起来了,盯着房间的电视屏幕在发呆。
韩倬很困,虽然很疼,但也很困。他就把遥控器给了百阾,让她挑。
电影开场没多久,韩倬就慢慢地,滑下床,睡着了...
百阾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小。
《七号房的礼物》里小女孩站在走廊的尽头。
父亲被带走,电影镜头里哄闹不止,雨在不停地下。
警笛声,刑警的催促声,周围群众的不断议论声。
看不见任何,除了父亲与女儿的挣扎嘱咐,必定迎来不美好的结局。
而除此之外,一室的安静与温暖,显得如此可惜与温暖。
她深陷故事中,眼泪簌簌地掉,止也止不住。纸巾抽了一张又一张,一吸鼻子整个人就充斥着熟悉的难过气息。
天渐渐露出了白肚皮,四周暗暗淡淡的云层中有一片日出景象。
房间依旧昏暗,百阾把大灯都关了,只剩一盏床头的台灯。窗帘遮光,韩倬睡得乖。
百阾偏头看着。一难过时,百阾就想见韩倬,喜欢看着他。然后就自愈了。
她疯狂在自虐与自愈两者间徘徊。
百阾觉得,他睡的比她乖多了。
电影到最经典部分,父亲与女儿正进行入狱前最后的对话。
韩倬还是醒了,不太舒服。
一共不过又只睡了一个小时。
他坐起来,捞起床头柜上的水就喝。
大半杯下去,他终于侧头看看坐在旁边的百阾。
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摸摸搬到了她自己那一边。里面都是哭湿的面巾纸。
百阾还在掉眼泪。看到他在看她。就低着头,在抑制,但抑制不住。
眼睛都哭疼了,肿肿涨涨的,眨一下都疼。
韩倬见状眯着眼睛瞟了两眼镜头。
“别哭了。”他哄她,“我们家庭和睦温暖,没有栽赃和陷害,放心。”
百阾看着他。
他撑了撑身子,看上去竟然有一点费劲,又说道:“哥哥明天出去一趟,你先好好待着,你来这边我还没跟咱妈问过,我明天问问她什么情况。”
韩倬:“还睡吗?”
百阾点点头,天刚亮,五点多。她还能继续睡,直到三个小时左右后的八点多自然醒来。
她躺下了,却还在哭,没完没了似的。
韩倬也躺下,对着百阾。
她枕头湿了。
韩倬把台灯关掉,亲自抽出一张纸巾。
他靠近她,把人揽进怀里。
中间终究还是差了一定的距离。
百阾只能感受到两人很近,但他们没有一个地方是能触碰到对方的。
她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是害怕吗,不知道,可心是紧的。
韩倬给她擦泪。
最后他们还是各自在床的两边睡着。
这一夜,真是够折腾。
☆、你疼吗
上午八点出头,韩倬要出门了。
百阾想陪着他一起去。
韩倬犹豫了一下,还在思考要不要撒个谎,但想到要真得了这病还是个长久战,也就没拦着。
他没有开车,打了车,两人坐在后排各自望向窗外。
天津也是有银杏的,冬天能留下一些。
没过太久,百阾靠着后座枕睡着了。
韩倬没有,他白天从不睡觉。他一直看着窗外,这一路,也很沉默。
司机师傅在一个红绿灯停下,随口感叹:“今天去医院的人不会少咯。”
韩倬牵了牵嘴角:“是。”
今天阴天,云层很灰暗,空气让人窒息,也让韩倬窒息。
两人刚进医院,发现假期医院真是人满为患。
韩倬之前很少去医院,就算有什么问题,一般也都是皮外伤,学校医务处抑或是基地内就能搞定,再不济他有万能药箱。
不然韩驿回国后,韩倬有个小毛小病什么的,冯静蔺都得让他去韩驿的医院。也不怕一个他实习的扎死他。
......
韩倬把口罩给百阾:“戴好了。”
他们排到挂号口的长队尽头。
百阾看了眼军人优先的贴牌,两人依旧都没动。
说曹操曹操到,冯静蔺电话来了。
韩倬这次没怎么犹豫就接起,万一是百阾的事耽搁不了。
“嗯?”他吱了一声。
冯静蔺还以为他在上班,所以没怎么避讳就说:“阾阾在你旁边吗?我说个事。”
“嗯。”在旁边。
“......”
“你们在哪儿啊?请假带她玩?”冯静蔺此刻显得不那么高兴了。
“没有。”
“...我好像听到医院报号的声音了?”冯静蔺也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嗯。”
“干嘛?你生病了?”
“.......”
“阾阾才送过去一天你别告诉我是她生病了啊。”
电话没有外放,百阾没听见冯静蔺说什么。
她兀自拍拍韩倬胳膊,说想去洗手间。
韩倬抬抬下巴示意去吧。
而后,他费力地靠到后边的柱子上,头仰着,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现在不在旁边了,我来医院,您说吧什么事?”
“你怎么啦?”冯静蔺是了解韩倬情况的,这么着急要去天津医院的肯定不是什么感冒发烧的小病。
“......”
“关节这边有点问题。”韩倬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淡淡道。
冯静蔺:“......我不问你是不是也不讲?”
“疯了吧?你疼了多久了今天才去看医生?如果真是......你都当不了军人了知道吗!”
韩倬笑笑,其实他觉得多半是了。
“你看完医生回来一趟吧,我这边也有一些抗生素,你得的多半是我这种。你顺便把百阾送回来,看完医生给我打个电话先,事情稍后再跟你讲。”
“你也得过?”韩倬蹙眉。
“年轻时候比较严重,估计...你是遗传。”
“别逗了,跟您什么关系。这体检的时候查不出来?”
“你没病的时候当然查不出来啊。”
“哦对。”他都糊涂了。
“不过我不回北京了。”韩倬从柱子上起来,跟着队伍前进了两步道,“疼,不想动。”
郑钧立不由分说把手机拿过道:“行,你少折腾,待着吧不用回来了,百阾明天我们来接,抗生素会带给你。”
“那个素,让我妈自己留着吃吧,以备无患。”
“你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
“......也行。”
百阾回来了,不太精致地朝自己白色的加绒卫衣上擦手。
韩倬默默看着。
......
就诊他们大概等了俩小时,百阾和韩倬坐在椅子上,与电脑玩家一起玩起了大富翁。
百阾差点没气死...本来就打算带韩倬打发打发时间,结果这电脑玩家太坑了啊!哪有这样的,玩不赢不甘心!
韩倬就一直陪着她。
说实话他比较痛苦。窗外已经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很疼,关节肿胀。
韩倬这一个月,每当变天,都不太好受。
百阾看在眼里,是想帮他分个神。但这种痛感...存在感实在太强。
在候诊厅里,韩倬无数次抑制自己表现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咽下呻.吟。
其实他该挂急诊的,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难受。
他在痛感里不断思考。
他确认,自己二十三岁。二十三岁退役,听上去有点荒谬,闹着玩儿似的。
他最初的打算是无止境,他没想过,总觉得是个很遥远的概念。
见习期满被赋予军衔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还清晰记得当天的感受。
之后,他自在基地里受采访后自我安慰,清醒,坚定。
那么现在呢?谁教教他该怎么安慰自己。
心突然就空了。
韩倬是不愁吃穿的,他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但心里的那唯一一个,发光发亮的地方,再也触及不到,越来越远。
他做梦,观梦。而后,终于是要醒了。
韩倬啊韩倬,你到底该是怎样一个心态。他问自己。
回过神来,韩倬手机屏已经熄了。大富翁游戏上的那个小人,久久不动,游戏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