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认为一定会有用,只是她惯会未雨绸缪。一串佛珠算得了什么呢?轻巧不占空间的东西。
然后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趁她洗澡时敏娘搜索检视她的随身衣物饰品,她头上的金银簪被细细地检查过了,毕竟有可能当作凶器,最终换成了现在头发上的粗木簪。而这串小佛珠,敏娘只草草掠过一眼便认了出来。她心中如何想的无人知晓,检视时不再精心却是一定的,粒粒佛珠都是旧物,虽翻了新,也残留旧痕,她再清楚熟悉不过,能有什么杀伤力?她是连上报也没有上报,毕竟如果要交代也是麻烦——明明自己与江陵双方都心如明镜:彼此对对方都只有憎恨防范,江陵断不可能是因为对生母仍有思慕惦念才一直戴着它。
但是世人不会这么想的,他们喜欢自以为是,然后便会加许多的戏,觉得只要敏娘表示出母爱江陵便会马上认母或者虽然表面强硬内心肯定有所软化。敏娘只觉百口莫辩,若是辩了人人不信不说,还要认为她不想尽力;不辩也不行,还是会认为她不肯尽力。
那就闭上嘴吧。
江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虽不是神算子,到底是母女,猜得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因此用佛珠去引得她的朋友乖乖地过来,是很困难的。毕竟你随便拿了一个别人见也没见过的东西,便说是他朋友的信物,谁能相信?
但是如果她失踪太久,却也不妥。十天,如果她十天后没有出现在京城,问题可能会有些大。
她在这里能呆的时间还剩下两天,两天后她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德安府,然后快马赶往京城。时间长了,无论佛珠是不是信物,三水四明他们说不定也会病急乱投医,至于夏叔叔和傅笙她倒是不担心,景王绝对不敢对夏叔叔做些什么,说不定还要百般隐瞒,倒不是怕夏叔叔,景王要图谋回京,伤害了夏言真景王虽不会有事,却更会被嘉靖帝猜疑不满,满朝文武也更有理由阻止他回京。
只不过夏叔叔出现在德安府的话,那么京城大多数人也都知道自己来了德安府,然后,她所做的事就无法掩盖过去。
是的,景王和卢维之派人秘密掳掠她,始终不让她出现在人前,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同样的,她所要做的事,也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是她做的,最好没有人知道她来过德安。所以景王掩盖她的痕迹,正是她所需要的。
因为杀藩王,那是谋反的罪名,皇帝当年很是宠爱过景王,虽说帝王宠爱作不得真,可是鬼知道呢?就算不再宠爱了,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当今的王爷,一个商户女杀了藩王,九族不诛,三族难免,是,她没有亲人可诛了,可是朋友虽不算在三族之内,商户人家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
景王如此谨慎的作为正中江陵下怀。景王抓她无人知晓,她杀景王也一样无人知晓。
是的,她要杀的是景王,不是卢维之。只要景王死了,卢维之算什么?卢家又算什么?
她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想着这一个多月来的反复琢磨和每一步的安排,把自己进了景王府之后的所有行动言语都细细回忆检视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了,安然地合上了眼,养起神来。
今夜或者明夜,她就可以脱困了。在此之前她要养精蓄锐。
夜深人静,五月的天气早晚还是凉得很,景王还是卢维之吧,还是挺体恤守卫的,无香楼通往二楼和三楼的通道口正是守卫所在的房间里,他们在里面并不冷,只不能吃酒而已。只是到了深夜还是有些困顿,江陵隔着门也能听到时断时续的呼噜声。
当然楼外也还有侍卫严密巡逻守卫。
无香楼是景王府中除了景王和卢维之的住处外最重要的所在。江陵是知道的。
就在夜色最深最浓的时刻,江陵听到了一声轻响,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来,悄然起身贴近门边。
门是铁铸的,沉甸甸的铁链锁着了两重,侧对着守卫的屋子,守卫只要出了屋子便能看到江陵,江陵却不能看到守卫。
这声轻响却没有惊动守卫,江陵盯着地面,似乎地面有什么东西缓缓地在流淌出来。眼角忽然看到有黑影闪过,她闪身避在一旁,抬头,手腕粗细的铁链发出极轻的声音,咯答咯答两声,铁链软垂在铁门旁,铁门推开了一条缝。
黑影从门缝处出现在她面前,黑衣黑裤黑面巾,也不说话,只扬一扬手。
江陵点点头,如轻叶一般闪身出了门缝,只匆匆往守卫门里看了一眼,烛火闪动下只见两名守卫已经被割了喉,江陵看到的缓缓流淌而出的正是浓厚的血。
黑影对无香楼极是熟悉,江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每一步都踏在他的脚印上,直到出了无香楼。
无香楼外,有四名巡逻侍卫也已经脑袋软垂,毙命一角,那角落在无香楼和几棵大树的阴影处,除非白日否则绝计无法察觉。
江陵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她跟着黑影走了几步,正要说话,黑影却伸手拉住她,疾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江陵心中错愕,却及时收口,随着黑影默不作声地走着,目光四望,牢牢记住路线。
她只知道两条出景王府的路线,其中一条便是从无香楼出府的路线。景王府太大,若是从别处走,她不知道如何出去。
此时夜色极深,黑暗中东闪西避疾行了一刻钟,黑影忽然放开了手,江陵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待到站稳,却不见了黑影的踪影。
江陵心下更是愕然,她站着的地方是一个殿阁的长廊,一排灯笼发出温柔的光,这是哪里?
她悄然无声地沿着长廊走了片刻,在一间有着微光的屋子窗外看进去,暗淡光线下,两个身着太监服色的人歪在地上头一点一点打着盹,而挂在一角的外服是黄色的。
黄色的。景王逾矩!
江陵一个激灵,马上醒悟过来,这是景王的寝宫!黑影把她带到了景王的寝宫里,只要她悄然进去,便可以格杀景王。
暗卫?她已经出现在这里,只怕暗卫早已被处理了。
江陵站在那里,只要她进去,便可以痛快地杀死仇敌了。
她站了好一会儿,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裳,凉意沁人,似在纠结不已。
第301章 黑影
江陵将手轻轻放在门扉上, 只要一用力就能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进去。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四处张望,殿阁前空旷, 然后几丈外有一片树影层层叠叠,白日里绿树成荫,黑夜里风下摇曳, 却颇有点阴影幢幢,沙沙的树叶摩擦声凌乱中透着整齐,听着有股奇妙的韵律。
她回过头, 沉吟一瞬便收回了手, 闪身到了走廊的一棵柱子后, 伸手脱下了外衣, 飞快地把两只袖子反掏出来,里作外,外作里, 反着穿了起来。
这件外衣是薄夹衣, 长至膝头, 外层是青色,里衬是深灰色, 似乎是内衬的剪裁与同款衣裳不同, 里外反穿也毫不违和,只是深夜里再看过去,若不是事先知道,深灰色的外衣使她整个人几乎隐身在了黑暗当中。
她谨慎地从柱子后面探头出来观望了一瞬,随后慢慢地绕着长廊往殿阁后走去, 边走边小心地探看着殿阁的各个房间,似乎要全看过一遍以确认有没有不妥。
殿阁前的树影上方有一个粗枝动了一动, 又静止了下来。一切都像是与以前的所有夜晚没有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近。一阵风过,树叶飒飒作响,侍卫们停在殿阁前,其中两名离队飞速而静悄地绕着殿阁走了一圈,归队,侍卫们又齐步无声地离开。
过得片刻,侍卫离得远了,粗枝又动了一动,似有落叶坠地,树下的浓阴处有一块浓了一些,随即又变回原样,殿阁前长廊阴影处又多了一个黑影,赫然正是适才引着江陵到达此处的那个人。
他亦飞快地绕着殿阁转了一圈,随即在阴影处驻足片刻,目光阴沉,飞快离开。
与此同时,江陵把外衣下摆束在腰后,正朝着无香楼方向狂奔。她凭着惊人的记忆,一路沿着的正是适才黑影带她过来的路线:阴影下、无人迹处。
她用尽了平生的气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在狂奔。危险、危险、危险……快、快、快、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