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静放下手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挤出一个笑说。
“我其实也有点神经质,”她说,“我宁愿丢掉工作,也要出来度假的原因,就是我不能让我自己变神经。所以,我不想在假期里还要伺候你们这些有钱人。”
“我没钱。”
“啊?”
“你不是不伺候有钱人吗?我很穷,”黎若谷说,“给穷人饭吃就不是伺候了,那是善良。”
赵宁静拿手狠狠地搓了几下脸,用力瞪着他。
他闭了闭眼睛,“请帮助饥寒交迫的我,即使只是一块面包——”
“大热天的,你哪门子的饥寒——”
她说着话,觉得这气氛不太对。抬头去看,才发现他低垂着头,一点一点地。走近去确认,是睡着了无误。
她一只手指戳到他的脑门儿上。
“唔——”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举手摸了摸脑门儿,“嗯——”转头看了眼沙发,倒下闷头就睡。
赵宁静站了两分钟,看着沙发上睡得像尸体一样的人。
如果他睡觉不是这么安静的话,她也就不会报错警了。
赵宁静可以确定,黎若冰以前请的人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住所,根本就没有真心实意地管理这栋老宅;而黎若冰大概也从来没看过她请的人到底尽没尽责。
房子的主人,更不用说了。
她朝二楼看了一眼,来了三天了,如果不是面包的数量在减少,她根本觉察不到这栋房子里多了一个人。
他不止擅长隐身,作息也很奇怪,完全没规律。
三个晚上,有两个晚上被他那边拖椅子的声音吵醒。第三个晚上,她睁着眼睛,等着他那边的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一响起,就过去警告他。
然而等到天亮,隔壁都静悄悄的。她顶着黑眼圈下楼,就看到他精神奕奕地在厨房啃面包。
赵宁静几乎是每天打扫一层,高效超负荷地在清理这栋积尘已久的房子。
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对待这里的,地板和楼梯上铲掉几处黑色的口香糖,卫生间的水龙头上长了绿锈,窗帘折褶里的灰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说什么老宅子被精心照看,黎若冰为了对父亲有所交待,请个人就算交差;拿人薪水住人家的房子的人,根本不爱护这里;而房子的主人……
不管她在做什么,他都是隐形的。
太阳逐渐西沉,赵宁静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一走进厨房,却只有那些已经变硬的法棍,胃里一阵阵泛酸。
她抽出一根,怔了半秒,又按回去。
她敲着隔壁房间的门,力度从轻到重,频率从慢到快,只听到里面说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目光搜巡一圈,在床上发现一团拱起的被子。
她再次确认时间,傍晚六点,什么人在这个时间睡觉的?
“那个——”她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再吃面包了,你告诉我哪里可以买菜?”
半晌,被子里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菜市。”
“菜市怎么去?”
“走着去。”
“我是问菜市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她把声音又提高了些,重复问了一遍:“菜市在哪里?”
“在哪里不会去找吗?答案长了脚会自己走到你面前来?”他一摔被子,坐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没救了,遇到问题只会来问别人怎么办怎么办?就不会试着自己去解决问题?”
赵宁静怔愣了一下,眉头紧皱,忍耐地望着那个坐着都快睡着的人。
她正要说话,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
“出去!”
她差点被他吼得跳起来。
“没想出结果前,不要再来浪费我的时间。”
赵宁静鬼使神差地,竟然就老实地走出去了,还乖觉地帮他带上了门。
走廊上光线暗下来,赵宁静坐在地板上,抱着栏杆,两腿穿过栏杆的空隙,悬在半空中。
那就继续啃面包吧。
☆、chapter 5
1 法棍面包
黎若谷握着鼠标,在提交界面点下最后一个按钮。不到一秒,收到自动回复的Email,确认投稿成功。
他合上笔记本,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心情松快地下楼,看到餐桌上那袋法棍时,他一阵阵地反胃。
随口调侃一句给他块面包,还真的顿顿给他面包——
他拎起那袋面包回到房间,数一数还剩下4根。正好手机响了,他开了衣柜的门,随手抛进去。
“Hello!”他斜躺在床头,用脚踢拢柜门。
“若谷,你在国内?”
黎若谷立即坐起来,挺直脊背,“您好!我刚回来几天。”
“放暑假了吗?”
“Sabbatical,今年不用教课。”【注1】
那边沉默一会儿,说道:“一晃都六年了,时间过得太快。”
“是啊,”黎若谷问,“您和师母身体都好吧?”
“都好,你最近怎么样?”老师问道,“最近怎么样?Kagome晶格上的自旋液体有结论了吗?”
“那个题目做完了,已经投稿,刚给您发过去了。”
“我过会儿看,你投到哪里?”
“PRL。”【注2】
“结果出来告诉我一声。”
“好的。”黎若谷又问,“年底科大的workshop您会参加吗?”
“我会去,你那时还在国内吗?”
“我计划是在一宽这里待半年,后半年去耀宗那里。如果您到时要来,我去耀宗那里的时间就再往后延一延。”
“好的,到时见。”
刚挂掉电话,房门口就出现一抹“倩影”,一脸欠她钱的样子。
“交出来!”她说,目光很凶。
黎若谷又斜躺回去,“要我交什么?”
“面包!”她说,“放在餐桌上的。”
“我赔给你,多少钱?”
“四根面包,40,我不接受现金赔偿。”
“那你要什么?”
“你得负责面包能代替的三餐。”
“嗯?”黎若谷看着她,“总共几餐?”
“四根面包至少可以吃两天,六顿。”
黎若谷轻轻地放下手机,翘起腿,慢慢说道:“你那么会抢怎么也没发家致富?”
“诶?”
“你刚也说了,四根面包价值40块钱,两个人要吃两天,六顿,算下来平均每人每顿3块钱,”
黎若谷说道,“你每顿3块钱的伙食虐待了我几天,接着我还得好吃好喝地照管你对吗?”
“那你就别管好了,”她的嘴瘪着,一脸委屈,“我们就看看谁更能挨饿!”
“我不能挨饿!那会死人的。”
“你以为我会管你吗?”
说完,她的眼睛一眨,挤出两滴眼泪。
黎若谷错愕,用得着哭这么严重吗?他连忙说道:“至于吗?不过就是一顿饭多做一个人的份量,这对你来说那么难?住在一个屋檐下,就不能友好一点?”
“不过就是一顿饭?你天天蒙头睡大觉,下午六点还在睡,醒了就只管吃,当然就那么简单啦。”
“下午六点,是纽约的早六点,瑞士的中午12点,我在睡觉也说得通吧,”黎若谷说,“你难道不知道地球上有时差这个东西?”
她愣住了。
黎若谷忽然想到,这也不是他的学生,不能对人家用这么严厉的语气。缓冲了一下情绪,再去看她,才发现她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欺负得很惨。
她的眼角挂着泪,嘴唇委屈地紧抿着,唇边有粒小小的痣,像钢笔落在白纸上的墨点。
再看她的穿着,上身穿着丝质的深蓝色睡衣,领口走了圈白边,下身却穿着牛仔裤,睡衣的衣角一半扎进牛仔裤里,一半露在外面。
“有人欺负你了?”他立即警觉起来,“难不成有人闯进来过?”
“啊?”她刚回神,又是一愣,“谁闯进来?”
“那你换衣服换到一半为什么不换了?”黎若谷指着她的牛仔裤,“不是么?你看你睡裤换掉了,睡衣却还穿着,不是有突发状况,你干嘛不连睡衣一起换了?”
她一连舔了几下嘴唇,“你去街上看看,今年有好多穿成我这样逃命到街头的人。”
“我听着像是在讽刺我?”
“你想多了,”她说。
“我们来谈谈吃饭的事。”
她冷哼,“好,谈谈,谈一谈,饭菜就长脚跑到你面前了。”
黎若谷一愣,这语气怎么像是他常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