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休克治疗到底有多痛苦?可再痛苦能有她现在痛苦吗?如果治疗后,她能和从前一样呢?
风呼呼地吹着,她紧紧压着那张处方,像压着即将会飞走的希望一样。
也许应该和若谷好好谈谈,说服他让她接受这个治疗方案。
她想到这里,一刻也坐不住,把病历抱在胸前,急步走到书房。
“若谷——”她站在黎若谷的背后喊道。
正在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的黎若谷,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过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身体刚好挡住了屏幕。
“怎么了?”他伸手将她一揽,带着她往外走。
赵宁静身子被扳过去,在转头之前看了眼屏幕,他正在写Email,本来很平常,他每天都要收上百封Email,需要回复也有几十条。
只是他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她悄无声息地垂下视线,望着木地板上波浪一般的纹路。
在她进去的那一刹那,屏幕上的头两行字就已经清晰地进了她的视线。
贺敏:
别来无恙!
过去的事,我欠你一声抱歉……
黎若谷带她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大约已经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平静地问:“这么急是什么事?”
赵宁静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说道:“我想找原来的医生——”
提到她的医生,黎若谷的反应就很奇怪。他似乎在努力克制,又不太成功似的,有点脾气地问她,“附属医院的医生也很好,你为什么不试一下?”
赵宁静想了想,小心地答道:“我原来一直在那里治疗,他很可靠,也许新的治疗方法真的有用呢?”
黎若谷继续劝说:“我问过他们院长,他们医院的精神科也是以MECT治疗为主。就算你想做那个治疗,就在附属医院做不行吗?”
赵宁静心脏莫名地因恐惧而一阵乱跳,她不知道那种治疗方案具体是怎么做。电击过脑部以后,会不会和催眠一样地会把内心的东西全说出来。
她拼命地摇头,态度坚决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换医生。”
☆、chapter 50
黎若谷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收回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复发以后,我不管提议什么,你都是既不点头,也不反对,一直是默不作声。这是你第一次反对,就这么激烈,是为了那个医生?”
赵宁静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火?不明白她又哪里错了,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她只是太痛苦了,急切想通过治疗来减轻痛苦,而能够让她没有戒心的医生只有那一个。
他为什么要反对?太不讲道理了。
她控制不好情绪,胸口一有情绪涌动,眼泪便簌簌地流下来,“既然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能接受,何必还要管我!”
为什么不干脆回美国?不是都写信去道歉了吗?为什么还要来管她去找哪个医生?
伤心的情绪像山洪爆发一样,她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以至于连站直也不能,痛苦地弯着腰捂着胸口,只有眼泪不停地涌出。
黎若谷见她这样,着急地伸出手去,“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能接受,这是有原因的——”
他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肩,赵宁静就激烈地躲开。
她透过模糊的泪目看他一眼,转身跑进了卧室,锁上门将自己关在里面。
她缩在五斗柜和墙角之间的空隙里,像只动物一样,把头埋了起来。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又退出去。重新插入一把。几次过后,终于有一把可以转动。
门开了,她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最后完全被笼罩在里面。
她被他抱进怀里。
“对不起!”他在她的头顶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她的情绪再一次崩溃,挣脱出来,“你为什么道歉?你又没有错!错的是我,你给我找那么好的医生,让那么多人围着我打转,我还不配合!我好讨厌自己这样,可是我没办法,当着他们,我开不了口。”
“你怕什么?”他问。
她怕什么?她捂着脸,半晌才说:“我怕别人围着我,我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她抓着他的手臂,“别再这么做,求求你了,我不值得。”
“那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挫败地坐回去,摇了摇头,“什么都别为我做。你回美国去好吗?别再管我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我会去医院。你别再在这里为我浪费时间了。”
“我能离开你早离开了,”他拉过她的手,翻开她的掌心,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这种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减轻不了你的痛,又自私地怕失去你。你好的时候,包容我照顾我迁就我;你的病复发,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错——”
温热的泪液渗进她的指缝里,赵宁静像听到自己心脏滴血的声音。
她抽出一只手,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头发里。
他有什么错?她问自己,一个意气风发,势不可当的人,就因为倒霉遇到了她,现在得陪着她一起痛苦,陪着她一起备受折磨。
如果她没去玉景湾,没遇到他。他应该还是会找个贺敏那样的女人,有个完美的令人羡慕的家庭,直到他逐渐变老,蜚声海外,岁月再温和地赋予他成熟和豁达。
他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她成了他唯一的一个缺陷。
他慢慢地抬起头,拿手擦掉她的眼泪,“如果能钻进你的心里去看看就好了,看一眼就明白你在想什么,你需要什么。”
“你会看到一个怪物,”赵宁静说,“像团黑雾一样的怪物。”
他睁大眼睛,认真的听着。
“这个怪物先是吃掉了我的情绪,又吃掉我的欲望,最后把我对外界的感知都吃掉了,”她低声说着,“然后它让我站到很高的地方,只让我看到一个灰暗和孤独的世界;然后它又指着我往下看,谷底却开满了鲜花。”
“可那是假的。”
“起初我也知道是假的。那个怪物每天都在暗示我。”她说,“它蒙住了我的心和眼睛,让我每天看到的世界都是灰暗和孤独的,我越来越绝望,只有睡着时才能享受片刻的宁静。然而只要我睁着眼睛,这个世界就一直是那样,除非那个怪物被赶走。”
“这么久以来,你从来就没有好一点时候吗?”
赵宁静摇摇头,“只有更差的时候,坏情绪是没有预兆的,像泥石流一样,突然间滚滚而来,到达某个顶点后,就让人生不如死。如果熬不过去,就会渴望站到高处,摆脱这个痛苦世界,沉睡在开着鲜花的谷底。”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那时候你没有想到我?”
“想到了,但是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了我,你会过得更好。”
黎若谷猛地瞪着她,“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好?!”
赵宁静闭上眼睛,“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抑郁就是会人这样的心理暗示,否定自我,评价自己一文不值。只会想到悲观负面的事,来加深自身的悔恨。”当悔恨的情绪到一个顶点时,甚至只有靠着伤害自己来寻求心安。
那种坏情绪到底会达到哪个点,只跟抑郁的程度有关,轻,中,重,极重……每种程度的表现递增或着递减。
“这些坏情绪的顶点,会不时出来,也会定时出来,”赵宁静说,“比如天刚亮,而我也刚好醒来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那个时段到来,因为真的会生不如死。”
黎若谷慢慢坐起来,除了看着她,他好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而这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我是重度抑郁,即使这次治愈,以后怀孕,生产或是劳累,也大概率的会复发,”赵宁静说到这里,一直被她竭力稳定住的情绪还是失控,她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去抹眼泪,“如果遗传假说成立,我的子女也可能抑郁。一旦以后我的抑郁复发,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也可能会成为触发他们抑郁的诱因。”
“没有那么严重,”黎若谷摸着她的头发说,“你看你之前比我还健康开朗。复发了我们就治,一生中大部份时间,你都是好好的,那短时间的痛苦,难道我们还熬不过去吗?”
赵宁静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心里回答着,每到那个时候,你都得放下手中的事来陪我。如果我一旦熬不过去,留给你的是无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