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挡在他身前的谢遥。
同时传来的还有谢遥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不知从那个旮瘩冒出来的王八蛋,敢动我徒弟!老子卸了你!”
……
刚才那阵剑风震得黑衣人连退数步,也让他知晓眼前这位恐怕不好招惹。于是未等谢遥出手,他便快速使出瞬移符,消失在原地。
竟是逃了。
“你还跑!”谢遥提着剑追了两步,发现根本追不上,气得咬牙切齿,“打不赢就跑?死全家!”
“师尊,”江顾咳了两声,试图唤回谢遥残存的素质,“他是鬼堕之人……”
在鬼堕集市做杀手,是没有任何牵挂的。
“别喊我师尊,我没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弟!”谢遥的语气一瞬间冷下来,“若是我晚来一步,你的小命就没了。”
江顾默默低头:“徒弟知错。”
“没用,我不吃这套。”
谢遥转身就走,没有心软,更没有扶他。
这是真的气狠了。江顾在心中微微叹气,只能自己艰难起身,捂着肩口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而听着身后动静,走在前面的谢遥突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
天知道当他急忙赶来,看到黑衣人的剑即将刺入江顾心口时,有多惊惶慌乱,连带着握住渊兮剑的手都止不住地抖。
他差点让江顾死在自己眼前。
夜更深了。
一只蜡烛将将燃尽,微弱的亮光映出言唤半透明状的眉眼,以及她手边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
烛泪落满信纸四周。
她之前受过重伤,又耗了半身修为,如今遭反噬,已是油尽灯枯之际,即将消失于世间。
可惜仇还没报,杀人凶手还没找到。
前尘种种皆入眼前。
那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幻妖一只,刚化人形被修士追杀,匆忙逃入仙草村避难后,第一眼便见到了子墨。
明明又瘦又小的一个孩子,却拼了命将她藏起来。
后来她活了下来,也留在了仙草村。刚开始她觉得这村的人傻,对外人没一点防备之心,什么东西都往她家里送,还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后来慢慢地,她就习惯了,觉得整日和村民聊天相处挺热闹,甚至萌生了一辈子呆在这里的想法。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
然后她经历了那永生难忘的一天。
当她浑身是血,拼尽全力爬向倒地的子墨,握住他的小手时,她第一次知晓什么是人间至苦。
往日里温温软软的小手如今垂落在她的手心,是凉的。
透骨透心的凉。
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余下数年,她一边寻找凶手,一边翻找古籍,寻求复生之法。
这个真假难辨的幻境,是她用尽全部心血造就的,虽然里面的人没有一丝真情。
可她还是很开心,因为她看到了会笑会跑的子墨,忠厚老实的李胜村长还有一众村民。
真好呀,言唤想,她舍不得让幻境消失。
可她撑不住了。
隐约间,言唤看到了破门而入的谢遥和江顾,她的眼前开始发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言唤想,这一闭眼,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子墨他们了?
言唤又想,做了百年的妖兽,她其实更喜欢自己的十年人间。
言唤最后想,她要是兰花仙子该多好。
她的眼角忽而落下一滴泪。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幻妖:百年修行,一朝化形,天性单纯,不通八苦。
言唤除外。
第27章 徒弟被抢
待天光大亮,谢遥江顾终于看清了仙草村的原本面貌。
荒草丛生,遍地坟茕,见不着任何鸟兽,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安静的令人窒息。
之前的所有,都消失了。
“原来先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看到言唤最后留下的书信和眼前的一切,江顾沉默良久,最终道出这么一句。
“是。”谢遥面色同样复杂,“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从开始他们进入仙草村,到中间所听所闻所见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次彻头彻尾被精心安排的骗局。
死者复生,这件看起来绝无可能做到的事情,终究被言唤找到了方法。
信上所言,有一种邪术,名叫血绝,能够唤死者魂灵重归,前提是以流尽鲜血却还吊着一口气的活人献祭,修仙者为上佳人选。
他俩一开始傻乎乎地帮忙除妖,其实早就成了人家妖的目标。
“为何?”江顾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对我们?”
不求回报地行善事,怎么就成了他人引自己入陷阱的饵?
“多年前我曾和你有同样的困扰。”谢遥使了小法术,烧掉了手中的信。火光燃起不过一瞬,却照得他侧颜惊艳,“直到你师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不是做了好事,就会有好结局。”
就像东郭先生与狼。
江顾闻言垂眸,虽然他肩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其他部位还有淤青擦伤,走动还是会有痛感。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开始在一众覆满杂草的坟墓中来回穿梭,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在一处坟墓站定,谢遥跟了过去,发现坟前墓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字。
——子墨之墓
昨天早上还在槐树下背书,对他笑的孩子,现在是一座无人关注,荒草满盖的坟。
“仙草村一案,我会立刻修书一封送往挽月门,让掌门师兄和皎月师兄处理。”谢遥见状亦是不忍,轻声道,“定不会让他们含冤而死。”
江顾静默一会,忽而开口问道:“师尊,其实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江顾慢慢蹲下,摸了摸墓碑,似是在摸子墨的小脑袋。
“言唤做这些事,本意是为了复活被人残杀的仙草村村民。若杀人是为了救人,那么又该如何评判它的好与坏对与错呢?”
他说完又继续沉默,似乎在等待谢遥的答案。周围百座荒坟静默伫立,似乎也在等待谢遥的答案。
“哪怕杀人者杀人是为了救人,亦不可饶恕。”谢遥眉目淡淡,但语气确是重极了,“正如此事,仙草村惨死的村民们固然无辜,可言唤为了复活他们而去选择戕害更多无辜的人,亦是错的。如果她真的害了人,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还有。
虽然这样说很残忍,谢遥想,但比起昨晚黑衣人的雷厉风行,五年前神秘修士屠仙草村满门的狠辣决绝,言唤这样的立场是最黑白不分的。
好的不彻底,坏的不透彻。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随后向周围墓群躬身一礼,严肃道:“我相信害人者终会伏法,沉冤者必将昭雪。不因其他,只因世有定法,人有定规,邪不久存,善衍亘古。”
“倘若有一日,世道混沌污浊,无人惩恶扬善了呢?”江顾蓦然低声追问。
“有我,不会。”谢遥道,“若我死了,你顶着。”
谢遥顿了顿又道:“江顾,今日你问我这些,我很高兴。至于你是否能听得进我答的,得看你自己。虽然你我是师徒,但每个人的观念不同,我可以告诉你我想的,也仅仅是我想的。”
“那我究竟该不该听得进?”江顾顺着话头直接道,“师尊可否给个建议?”
“建议听。”谢遥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毕竟我答得真心实意。”
江顾勾了勾唇:“好,那我听师尊的。”
风吹过,吹弯了坟前的杂草。江顾从自己的储灵袋中取出一只五彩蝴蝶风筝,放在了子墨的碑前。
“这是……风筝?”谢遥只觉得不可思议,“你做的?什么时候做的?”
“小时候和栖寒一起玩,见他父亲做过。”江顾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蜷曲,“见到子墨,就想给他做一个。”
可惜材料没多少,风筝做的有些简陋。
也不知道子墨喜不喜欢。
“他应当会很高兴。”谢遥眼眸泛起温柔,“有风筝可以玩了。”
“会吗?”
“一定会的。”
“那就好。”
后来二人走出仙草村,走上另一座山。那里郁郁葱葱,繁华喧闹,远比仙草村有生机的多。但江顾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处是幻境却又不是幻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