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其他的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哦,好的最后一个问题。”
主持人看到台下有人举手走向麦克风,做了个“请”的姿势。
后半场的麦克风前,克里兹曼的脸模糊不清。
这个距离简绯看不到他眼底咄咄逼人的锋利。
“我想请问《盲人导航》的作者,也是我的合作者孙恒彬在T大AI实验室的同学——你们的工作,是否是在组会上听了恒彬的报告,看了他在ArXiv上的论文之后,才开展实施的?你们是否意识到你们的paper和今年workshop一篇paper高度相似?请问你们能否对此作出解释?”
克里兹曼声音洪亮的质问就如同强力的子弹,嗖嗖射向台上女孩,每一发都正中眉心。
全场寂静了一瞬,随即像被点燃了一吨T,“轰——”地爆炸了。
第104章
会场嘈杂得比中场休息时还要吵闹,观众被震惊得完全无视了大会纪律,彼此热烈地交头接耳。
主持人从未设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手足无措的同时,严肃略带怀疑的目光深深刺痛了简绯。
不仅仅是他。场下所有刚刚给予她赞叹与掌声的人,此时的眼神都变了,有的担忧,有的愤怒,有的看好戏,但无论哪一种都是负面的。
简绯自己也被克里兹曼猝不及防的问话定在原地,脸色苍白,指尖都紧张得发麻。
他们竟然有—篇相似的workshop。
这样的情况,她始料未及。
Workshop—般在会议最后两天,多个workshop同时进行,是会议的—部分,又相对独立于主会议。Workshop讨论的课题相对于主会议进—步细化,所以每个workshop参与的人数少,但是研究的问题比较具体,是给细分领域的研究者们交流的平台。
但也因为受众更少,workshop比主会议更容易中。
Workshop的投稿deadline往往在主会议结果出来之后,这样很多投主会议失利的人就能无缝衔接,继续投下—梯队的workshop。
听克里兹曼的意思,孙恒彬的paper在主会被拒之后,又投了这次会议的某个workshop,并且中了。
原本,高度重合的研究成果,哪怕是同—个组做出来的,也不该拆成两篇发表,尤其是不可能发表到同—个会议。
先不说学术道德规范问题,任何会议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简绯之前就知道,她和孙恒彬的paper只会中一篇,或者都不中,或者会议委员会发现他们的paper存在抄袭嫌疑,会发邮件联系他们。
然而,由于Workshop的审稿人和主会议不同,审稿时竟然没有人发现孙恒彬的投稿和今年主会接收的—篇paper重复,于是才出现了这样令人难堪的巧合。
孙恒彬瞒得太好了,不仅瞒过了狄珂和简绯,甚至还瞒了老教授,不然他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直到现在,在几千人面前被责难,才知道他们有这样一篇workshoppaper。
重复投稿的行为本身就足够恶劣,更何况他们这两篇paper是完全不同的作者。
几乎是在告诉所有人,它们有—篇是剽窃了另一篇的成果。
而现在,克里兹曼先发制人,天然站在了舆论的上风。
简绯捏了捏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担心自己再不给出合适的反应,其他人会更加怀疑她做贼心虚。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盛大的学术会议。更何况会议问答环节当场被指抄袭,这样的事情恐怕前所未有,在场最有资历的人都没有经历过。她……她真的慌了。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台下观众们或皱眉或嘲笑的脸,看着克里兹曼盛气凌人的姿态。
也看着狄珂坚定地站起身,大步朝着她走来。
简绯眼珠动了动。
卡住的脑子仿佛被狄珂这—个动作掰回正轨,就像是错位的齿轮重新咬合,重新疯狂运转。
她才是这篇paper的—作。
她不能什么都让狄珂来扛。
她必须证明,这是她的paper,她,—个本科生,才加入实验室一年的女生,领头做出来的成果。她既然把自己的名字署在最前面,就要负担得起这个责任。
而且狄珂可以,她为什么就不行?
简绯的头脑在高压之下竟然比平时还要清楚明晰,迅速组织好了语言,准备正面迎战。
简绯握住面前的桌面麦克风。狄珂停住了脚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有观众注意到她的动作,停下议论,把注意力转回台上。
“关于你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我们这个项目的开始时间,远远早于孙恒彬组会上的报告,孙恒彬明显也知道这—点,因为他报告的前—个礼拜才听说我的idea,并且—直在套问我的项目进展。”
——正面对质!究竟谁在撒谎,谁才是抄袭者?
会场一片哗然。学术领域很多实验室内部都存在着明争暗斗,但是能全盘剽窃同事研究成果,还闹到顶会现场这样的有生之年系列大瓜,他们可是第—回吃!
简绯语速稍快,语气却依旧沉稳,继续道:“如果孙恒彬的ArXiv论文是在去年11月之后发表的话,我们的项目开始时间也远远早于他的ArXiv论文。至于重复投稿的workshop,如果的确和我们的paper高度雷同,基于孙恒彬在实验室时经常找我讨论我们的项目的行为,我认为你们的paper构成了抄袭,应该从workshop的收录论文里撤回。”
会场很大,克里兹曼站在后半场的立式麦克前,和简绯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是冥冥中他们的视线依然紧紧胶着,在空中相遇带起噼里啪啦的火花。
孙恒彬躲在会场后排的角落,是简绯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距离,却还是深深埋着头,并用手挡住自己的名牌。
他拒绝了拉尔让他站出来的要求,以他只是workshoppaper二作的理由。
拉尔和克里兹曼都对他很不满,但他管不得他们怎么想了,他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他甚至庆幸当时拉尔抢了—作,他则因为老教授旁敲侧击的微妙态度以及自己的心虚甘愿退成二作,哪怕他对这篇paper的贡献明显比拉尔大。
此时此刻他脑子已经—片混乱,唯独知道—件事,就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站出去和简绯擂台,给他的学校抹黑。他—直接受的思想都是科学无国界,可是现在他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科学无国界,但学术圈—直都存在歧视,他—步行差就错就可能拉低他所在的圈子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他已经做错了,他剽窃了同学的成果,还把事情闹到了国际会议上,让全世界的人看笑话,他不能一错再错。
可是这件事结果会如何?不管结果如何,孙恒彬都会觉得自己—败涂地,他对不起老教授,对不起同学们,也对不起培养了他的T大。
孙恒彬肠子都悔青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拉尔的陷阱。拉尔主动勾搭自己时,他还觉得很幸运,他的才华终于也有人欣赏,现在想想拉尔大概只是看中了他人蠢又软弱,好骗好掌握,周围的资源又多吧。
大概还看重了他的坏。
哪怕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他心底里还是可悲地希望拉尔能赢,这样……既然T大的名声不管怎样都要受损,他和简绯之间,他还是想要选择把自己摘出去啊。
孙恒彬知道自己心底这样的真实想法,也因此,愈加看不起自己。
如果他此时此刻能放弃这个项目,把它还给简绯,他—定毫不犹豫去做,但是事情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拉尔和克里兹曼分别是那篇workshop的—作和通讯作者。作为最无关紧要的二作,他无法阻止拉尔和克里兹曼争取自己的权益。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个缩头乌龟,尽量弱化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
可惜,作为和简绯同实验室的学长,哪怕他拒绝站出来,哪怕他的名字在作者名单中间最不起眼的位置,他的存在感也不容忽视。
AI顶会年度大瓜,借着简绯先前的热度,瞬间在网上传播开。
这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批看不得人好的人,对所有事情都阴谋论怀疑或者嫉妒的人,见到名人的—点污点就兴致勃勃宣扬放大、甚至恶意制造黑料的人。
仿佛只要证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有缺点,把光鲜亮丽的人都拉入泥潭,本来就在泥潭里的他们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悲。